耿照从竹篓里拿洗净的碗碟在长桌上排好，长孙却走向一座箱立柜，随手打开橱门。柜中成组成组的堆放着餐，形不同，连件数都不一样，与篓中的大相径，其中有漆有瓷，有镶铜、镶象牙的，明显比竹篓所贮贵许多。像何煦、钟等担任“三班行走”的阶弟，终日跟在横疏影畔，权力甚至比各司、院、堂、房的事还大，他们的饭菜通常由下一级的弟负责准备…

在这里，无论烧好一镬姜豉烧，或将装在里的菰米搓脱壳、煮成香的雕胡饭，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与穿着整齐、逢迎戒慎之类的差使截然不同。

膳房里烧好的菜肴用大盆盛着，并置于边角的一张大方桌，桌旁的大灶上，腾腾的粥锅兀自着，骨碌碌地翻腾着雪的珍珠狼，浆涌，米香扑鼻而来。

“别，什么都别说。”他嘀咕着，声音渐渐沉落：“这样明天二总问起来，我就不用说谎了。我当豆腐当得很开心，一儿也不想有什么息，你小也一样，耿照…想想你阿爹和阿。”…阿爹…和阿。

…我都同二总说了，她还问什么？…就算要问，又怎么会是问你？耿照满心疑惑，旁却已传如雷鼾声。长孙日九和耿照最大的不同，在于长孙无论何时何地，总能睡得很香很沉。即使黎明将近，那怕只是多睡一时半刻，长孙日九也绝不放过。

残料的生青气息与油爆的熟香味恣意混合，形成旺盛而悍的生命力。耿照非常喜这里。离开打铁洪炉之后，只有每天来打饭的半个时辰里，他才稍觉得神。

但鲍昶、文景同等老人绝不会亲自盛汤打饭，层层相因，最后全成了耿照与长孙日九的活计。而长孙日九只消看一当月的行走班表，就能记住每天该替哪些人准备膳，又有哪些人要服侍二总用餐。

影城中人丁众多，每日一睁便有数千张嘴等着要吃，光膳房就有十几，最大的堂一次能供数百人同时开桌用餐。

大膳房里灯火通明，十余名厨正挥铲吆喝，三倍于这个数字的灶鼎中窜茫茫雾，数不清的下手杂役在气蒸腾间错影。

放望去，偌大的穿堂里无一不在律动、无一不发声响，明明没有门牖阻隔，清晨的寒却怎么也渗不这里。

负责阶弟膳的两年多来，长孙非但不曾错，就连钟吃夹有枣豆馅的天星糁拌糕、何煦嗜以雪芹菜切细的芹芽鸠脍等微妙细节，全都摸得一清二楚。

执敬司是内院心，不必像巡城司或铸炼房那样，一开就是几百人的伙，但求吃饱，不辨。通常执敬司的弟们都在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用饭，吃用比照王侯藩邸的庄客家人，也有讲究。

耿照与长孙日九没敢等到锣声大作，补寐片刻便乖乖起，摸黑回寝室里迭被换装、梳洗净，往膳房帮年长的弟如鲍昶等盛粥打菜。

铸炼房的工匠学徒、巡城司的甲驻军、直属世统辖的多司等，都不在一吃饭。城主、城主夫人、世，以及总院里又各有专门的内膳，可说是规矩繁复，千丝万缕。

一名切菜小厮见二人行来，破大骂：“他妈的！执敬司都是饿死鬼么？还没天光，赶着来领祭品啊！”长孙笑：“是啊，都记得留你一份，晚儿一起吃。”

耿照、长孙穿好衣服，刻意多用清漱几次，漱去嘴里的酒气，搓搓冻僵的双手，快步来到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这“琼筵司”顾名思义，就是个专办筵席的单位，总全城的膳房堂、厨工杂役，统一采办材，再依所需分到各膳去。

之用”也包括“夺舍大法”么？（琴前辈舍命托付的，岂能说不便不？这一切…没你说得那么容易。你要是知真相的话，就…）耿照正想开，又被长孙日九的惺忪睡语打断。

只要当月到庚寅房备膳，三班行走们无不吃得舒心，鲍昶等也就特别好过。耿照与长孙打好饭菜，忽听后一人吆喝：“喂，执敬司的！”正是方才那名切菜小厮。

他双手圈嘴，隔着大半个膳房，凶霸霸地吼：“过来！”两人对看一，才发现不知何时，所有人都放下手边工作，集中到那厢去了。长孙小微眯，拿手肘轻撞他两下：“瞧瞧去。”

＊＊＊白日将起，影城一如既往，又是熙攘忙碌的一天。执敬司是城中枢机，天未大亮，寝院中便有值更的弟敲锣叫唤。

小厮咒骂不绝，披汗的油亮面上缺咧开一抹笑，满的烂黄板牙。世上若有比铁匠更暴躁野、目中无人的，也就只有厨师了。备餐时，琼筵司上下活像面对不共天的仇人，嘶吼咆哮，一回听到可能会吓破胆，但耿照却非常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