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昶着睛披衣坐起，也不灯，隔着满室的漆黑，远远叫：“好了，都给我闭嘴。不睡的，通通给我去数星斗，数清了再回来睡！”

领他前来的执敬司弟率先大笑，厅堂里投来无数轻蔑目光。据说日九也跟着呵呵傻笑，将不合的衣衫整包揣在怀里，什么话也没说。

这个笑话传许久，每当有新人来就会被提起，以致耿照短短两个月内，已在不同场合、不同人嘴里听过不下十遍。“后来，你是怎么拿到衣服的？”跟日九混熟后，有一次耿照忍不住问。“钱买呀！”日九耸肩一笑，模样满不在乎。“我娘给我带了一百五十两影城，不到三个月就光了，我还嫌得不够快哩！

轻微的震动透背而来，恍若呓语。耿照微歉咎，只是凳上的空间十分狭小，两人均是枕臂贴背、侧卧而眠，并无摇转的余裕，悄声：“没…没有。”

耿照叹了气，跟着披衣行。他双目渐渐习惯夜，屋外星月皎然，反比室内明亮。见长孙日九裹着棉被，走到院里一株大树坐下，活像是一条大胖白蚕，不觉失笑，信步走到他边坐下，并肩仰观星斗。

起的那人被风一，脑清醒大半，自知理屈，兀自嘴：“哪里是我？是日九那厮捣！你们啰唆什么！”

他影城第一天，往织造司领取衣袍鞋袜时，办事的老差员只瞥了一，劈扔来两件单衣、两件外袍、两件…从到脚，什么都是两件两件的扔。“自本城有“执敬司”以来，没用过你这样的货。”

倒蒙被，故意大鼻息，周围无不皱眉。耿照还待分辩，被唤作“日九”、“长孙胖”的弟已拥被起，裹着棉被的躯更显臃，趿着一双陈旧的厚底黑布靴，一只手探棉被掀开门帘，啪答啪答地踅了后门。

老差员乜着他哼笑：“劳您小爷的驾，自个儿把两件成一件罢。多了一件的料，没准能把您的龙给去！”

“哪儿来的酒？”他不假思索，顺手接过了一，只觉甘甜香，极是顺，酒味却不甚烈。就着月一瞧，壶中所盛如豆，泽细白，又与山下酒铺常见的白酎烧酒不同。

文景同听他当机立断，同时逐二人，倒也有些意外，一气顿时馁了，恶狠狠地撂话：“长孙胖，再让老听到你吠，小心你的狗！”

众人这才噤声。而先前嚷嚷生事的那人名唤文景同，是山下王化镇的仕绅之，有个叔叔在平望都官。

寝室虽大，但二月天里夜晚犹寒，窗牖多半闭起挡风，那人稍一嚷嚷，满屋的人倒醒了三两成，纷纷咒骂：“吵什么吵！还给不给人睡觉？”

放当今执敬司里，唯二不符合标准的，只有耿照与长孙日九。耿照虽有张天生的娃娃脸，可万万称不上俊。

“还发恶梦？”日九变戏法儿似的从树影里摸一个溺壶，仰便饮。耿照瞪大睛，见他津津有味地了几，瓶往耿照鼻尖儿下一递，扑面竟是一阵甜糯的米酒香。

有家世撑腰，整间寝房里只有他不怕鲍昶，兀自叨叨絮絮，不肯罢休。鲍昶蹙起眉，犹豫不过一瞬，隔空叫：“耿照、日九，你们俩都去。”众人一愣：“耿照底事？是了，也只有他才会同日九说话，那两人原是一挂的。”

他个小结实，寡言、木讷，不善际，就连长年待在洪炉边所造就的黝黑肌肤等特质，都像极了铸炼房里打铁的鲁匠人…这恰恰是执敬司那些大的权贵少年们最最看不起的类型。而长孙日九的情况则比耿照更加凄凉。

那人“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也不知是谁被吵醒了，哑着嗓低吼：“他妈的日九！你再给老吠一声试试！”呼的一声扔来一样事，似是鞋袜外衣之类。

横疏影遴选所的标准相当严格，除了家世背景，读书写字、骑武艺等自不在话下，还须生得昂藏，仪表堂堂，丝毫不逊于指剑奇的择徒条件。

家里送来影城听差，所图不过资历而已，只消在执敬司待上一年半载，便算“曾在王侯府中行走”将来不京考武举，或托乃叔在军中谋职，都与白大大不同。

日九眯着小睛耸肩一笑，拎过溺壶就。“喝你的罢！这么多甚？”过了一会儿，才咂嘴抿笑：“半山腰上的猎自酿的，说是用糯米蒸熟了，掺几味炮制过的熟果曲。滋味还不坏罢？小心喝，别以为没啥酒味儿，后劲可厉害得很。”

睡在前门边上的鲍昶是执敬司的老人，是这间庚寅房里年纪最长、职级最的弟，大伙儿都说内堂早传风声，说他今年有机会能升上“行走”一职，像何煦、钟他们一样跟在二总边办差，都对他结再三，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