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浦笑笑，心想，真是贵家公，不知世艰险的。经商么，不为赚钱，难都去喝西北风？不过那邢家人也真够没的，连人家的脾气都没摸透就冲上去歪缠，怪碰了钉。想想又：“那个邢家，敢是无锡有名的‘墨砚坊’邢家吗？”

“就是他家。仗着有亲眷在朝里，在无锡风健的很，轻易不容别人手这块生意，现今无锡的几个书坊都被排挤的没了立足之地。”

③古时房屋，屋脊上常放置铜铁质地或石质鸟兽，以为避邪、祈福只用。

林云浦经他一夸，捋着胡须得意笑：“我虽然不是衣冠中人，早年却也附庸风雅，要当什么‘儒商’，哈哈，所以下大力气找了这么多书。只是几十年下来，儒商没有成，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市井小贩了！”

场上摸爬打久了，几句话就瞧来天锡并不在乎与丁仲元沾亲带故，所以转而往冯梦龙一边下气力。

两个人谈谈讲讲，林云浦尽拣些昆山的文人轶事，衣冠风之类的话题，天锡大兴趣，不觉便过了半个多时辰。待到林云浦把自己珍藏的宋元版好书拿来给天锡看时，天锡更是另相待，一叠声：“厉害，厉害！竟有这么多宋版书！即便是家父这般书的，也不过藏了十几本罢了，林伯父真是大手笔！”

“怪墨砚坊这几年规模越来越大，近来昆山市面上也现了不少他们的书。”若茗恍然大悟。

“那后来成了吗？”

②时文：行于一个时期、一个时代的文。在明朝即为八文。

“岂有此理！”林云浦又笑又怒。

注：宋元版：雕版印刷业在宋代极为繁盛，宋版书刻印工，传稀少，一直为文人推崇。元代分书籍以宋版书为底版翻刻，屋及乌，价也颇为不菲。

若是寻常人，一回见面就如此亲昵调侃，多半有些抗拒，但天锡一向倜傥惯了，又自视颇，以不同俗为荣，林云浦此举倒正和了他的脾胃，因而笑：“谁愿与这帮‘大人’们歪缠，晚生读惯了书本，自然是笔砚之更亲近些。怪冯兄寻了伯父东主，又怪林小如此聪慧豪迈，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晚生失敬了！”

“伯父太过谦了。”天锡此时兴致正，一边翻书，一边“我最瞧不起那些声声说自己儒商的人，明明为了蝇小利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还非要装一副学先生的模样，惹人厌的很。上回无锡邢家找到家父想一本时文②集，满仁义德，说什么要芳百世，教化愚民，我一听就烦得很，家父私下里笑他是房脊上的石鹞，面铜镜假充鹰隼③。”

“还有更可笑的呢，”余天锡“据说前不久他们还求了那位亲眷打通关节，如今府学、县学的课本，必须是墨砚坊品哪。”

“自然是没成。谁不知他们是想借着家父的名大赚一笔？若是照实说还有的商量，偏偏左一个弘扬孔孟之，右一个教化万千愚民的，伯父想想，这关系一国风化的事，岂能是他们这人心的来的？无非是找个幌，背地里只想着发财。若是都像伯父这样光明磊落，那就万事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