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在万里之外,谁知道那些人怎么样在汴京诋毁他?只要皇帝稍有动摇,别看石越谦谦君子,可到时候未必便肯再替自己说半句好话。若有选择,高遵惠宁愿在汴京过自己的富贵日子。但是,看着皇帝的表情,高遵惠只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思前虑后想了想,高遵惠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赵顼说道:“罪臣是待罪之身,官家却不加责罚贬窜,反授以重任,君恩深重,罪臣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然罪臣既是戚里,又是有罪之人,提督大郡,恐难免于物议。若差遣办得不力,罪臣死不足惜,所虑者,恐伤太后之圣德、官家知人之明。还请官家三思。”他顿了顿,咬咬牙,直言道:“且益州,恕罪臣直言,如今实乃是非之地,罪臣虽不敢避嫌忌疑,然到了益州,又想不欺君,又欲不得罪人,只恐难以两全。罪臣担心,万里之外,有三人成虎之事。”
“你放心,朕没那么容易被人离间。”
高遵惠却只能暗暗苦笑,以曾子之贤,母子相知之深,旁人三曰曾子杀人,曾母逾墙而逃。以皇帝与王安石、石越君臣相知之深,王安石罢相,石越亦难免被猜忌闲置,何况他高遵惠?何况他还有“外戚”这个天生就应被猜忌的身份?
但皇帝既然这么说了,高遵惠毕竟不敢如一般的士大夫一样,逼迫皇帝做出什么保证。何况他也信不过这种保证——连丹书铁券都信不过,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他犹疑了一下,终于说道:“罪臣绝不敢有负官家信任。”
赵顼顿时笑逐颜开,正要褒奖勉励他几句,却见李向安匆匆走来,在院门口叩道:“官家,通进银台司有要紧的奏折…”
“什么奏折?”赵顼皱起眉来。
李向安连忙捧着奏折递了过来,赵顼心里七上八下的接过奏折,打开黄绫的封面,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吕惠卿告病。石越与高遵惠心里本就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哪里又出了漏子,觑见皇帝的表情,不免更加担心。但又偏偏又不敢相问。半晌,方听赵顼苦笑数声,道:“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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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极为敏感的时候,宰相吕惠卿忽然患上“足疾”从此闭门谢客,不再上朝,上到皇帝,下到普通的官员,都知道这是吕惠卿在表示不满,并且向皇帝讨价还价。赵顼亦无可奈何,只得一面不断派遣太医视疾,一面累诏慰问,要求吕惠卿带病复朝。而吕惠卿自然是一再婉拒。为了避免被人“误解”自己是反对王安石的任命,在得“足疾”的这段时间,吕惠卿还特意上表,对皇帝起用王安石为观风使表示赞同。这样,他的矜持就变得合情合理,他只是不满皇帝在重大人事变动时,没有尊重他这个宰相的意见;同时,在陈元凤等人的暗示下,亲近吕惠卿的官员亦开始上书,批评皇帝任免九寺卿这样重要的职位,却不事先和政事堂商量。为了避免嫌疑,有些人甚至也批评吕惠卿不该草率的副署诏书;另一部分,则或明示或暗示,表示这亦是吕惠卿不肯视事的重要理由之一。还有年轻的官员,给皇帝上了言辞激切的奏折,回顾了吕惠卿为相以来的种种功绩,力劝皇帝应当尽量慰勉吕惠卿,让他尽早复出。
在这种强大的舆论压力下,亦顾忌到朝廷不能长期缺少宰相而空转,赵顼终于又给吕惠卿下达了一道言辞恳切的诏书,充分肯定了吕惠卿这十余年来的所作所为,重申了君臣相知之义,并且希望吕惠卿能够勉为其难,带病视事。为了表示诚意,赵顼特意向吕惠卿征求意见,任命了曾经极得王安石赏识,在新党中亦以“财计”而著名的薛向为太府寺卿。于是,这位与王安石、吕惠卿都保持良好关系的新党干将,在做了十几年的转运使后,终于进入中央掌握其中的要害部门。重用薛向为太府寺卿,亦表明了皇帝的一种姿态,他并没有抛弃新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