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静静听完，沉思一会，断然说：“石明之意，不止于此。”

智缘淡然：“略尽人事而已。相公忠君之心，也可报得了。”

这番话说得王安石也笑了“那便且听石越去吧，我们回去手谈一局如何？”

智缘低宣佛号，缓缓说：“其中之策，便是枢密使吴充，亦不得与闻。所知者，无非皇上、石越、韩维数人而已。现下所知的，不过是练兵之法，恕贫僧直言，此法已不在相公将兵法之下。”

“我就怕这孩自小太聪明，易遭天妒。”

“贫僧此去京师，特意见过王纯，纯说，石明似乎想取得他的支持。他有意彻底的整军经武，贫僧看石明之规模气度，不在相公之下。他由改革官制手，更见明。如此之人，不用则可惜，不防则可惧。”

“不忙，终有回来一日。”智缘笑，又问：“公病情可有好转？”

“贫僧却怕公是襟未广之故。”

“也许吧。”王安石收拾起钓，轻叹气，不再说这个话题，笑问：“君实那边又如何？”

王安石摇摇，沉：“大师，只要皇上有决心，有耐心，这样裁军，总能成功。我所担心的，却是讲武学堂的山长与教导军的指挥使由谁来担任？此人若威信太，皇上断不能放心；若威信不，又如何服众？石明迟迟不肯下决心推行，定然是在犹疑这个人选。”

王安石摇摇，叹了气，：“我却是回不来了。”

智缘怔：“相公是说石明找纯，是想让他讲武学堂的山长？”

智缘一面接过王安石的钓，绑在驴背上，笑：“甚好，贫僧正好手。”

“贫僧以为司学士不是世之人，但是他与石越毕竟不同，会不会回京师，也很难说。”

那渔夫钓得一阵，也不见浮标动静，心中似乎极烦闷“啪”的一声，提起线来，往另一甩去。

智缘微笑“相公也看来了。石明用讲武学堂与教导军，一面是整编军队，培训将校，训练士卒；一面也是要趁机裁汰冗兵！贫僧之见，他是想先把禁军中的冗兵裁汰到厢军，待到禁军事了，再来整顿厢军，如此步步为营，不动声的解决困扰本朝数十年的大问题。”

王安石

说罢便将当日石越所说练兵之法复叙了一遍，且说了王韶拒绝之意。

和尚微微一笑，宣佛号，笑：“阿弥陀佛，相公怎么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叶小舟泊在岸边，一个渔夫端坐垂钓。

渔夫听到后面人言，似乎唬了一，放下竿，转过来——却正是王安石，他见着和尚，立时面喜，笑：“智缘大师，你终于回来了。”

王安石听说石越拉拢王韶，倒也不是太意外，问：“军制是本朝忌讳，我创议将兵法，已是困难重重，他石明又有何良策？”

王安石苦笑：“时重时轻，终日目视南方，却不知有何心事。”

“哦？”智缘笑：“方今天下，除去那些顽固无识之人，真能有主张的，不过三人而已。相公主张的是富国兵，司学士主张的是富国安民，至于石明，却似乎是什么都想，他的富国兵的主张，也包着司学士富国安民的内容，也有相公富国兵的主张。相公说开源，司学士说不能开源、只能节；而石明却似乎是说，既要开源，又要节。司学士能不能容忍他的主张，贫僧也料不到。”

王安石摇摇，默然良久，方问：“大师，此行顺利否？”

“只得随缘。”

二人相顾大笑，离了江边，向城中走去。才走近城外官边，便听到一个背着书篓的人大声唤：“《海事商报》，第一份《海事商报》，杭州最近创刊，江南十八家大商号联合发行，有海外奇闻，有各地商情——江东第一报，不可不看。”

“贫僧回来了，却不知相公回来未？”

“或是我多虑。”王安石苦笑：“退朝中，许多事情，反倒看得清楚。石明之才，若用之于正，自是朝廷之福；若万一有莽之心，他三十便已得志，此后若数十年执政，真不可料。”

一个壮实的和尚骑着黑驴慢慢走近，到离渔夫垂钓数十步远的地方，便下得驴来，轻轻走近，也不声，只盘坐在地上，嘴微动，双手不停的拨动着佛珠。

“自古以来，人心只要有退步，就不会铤而走险。禁军裁到厢军，军吏虽然薪俸减少，待遇变差，却也是技不如人，而且还有薪俸可拿，每个指挥中被淘汰的又毕竟是少数，纵有怨言，也相当有限——只是不知石明究竟想把禁军控制在什么规模？若是裁的人太多，终究还需要补助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