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对独孤镜：“你是受人指使，若你肯在陛下和群臣面前说主使之人，我保你不死。”

执着是女人的本，或者，也是女人的天敌。多少女，用一生的时间，去挚一个男人；用一生的守候，去等待一颗心的回归。独孤镜也是如此，只是手法比普遍女更加极端，因为她一生无论甚么都要靠自己争取，所以，她无法静静守候，她全力击。

独孤镜尖声大笑，说：“保我不死？你以为我会这样愚蠢，这个人的名字，我宁死也不会说来。”她步下踉跄，摇摇倒倒转了个圈，神智仿佛狂，讥讽般尖笑不停：“太殿下，你瞧瞧，你喜的是甚么人？竟然没胆气提剑杀婢！殿下，你要这样的王妃有何用，她能助你什么？婢我除了不是世家女以外，有什么不比她…”说到这里，忽然折栽扑向程元振，程元振一怔，未及收剑，她“呃”的闷哼，长剑透心，血如泉涌，因痛苦愈显容狰狞可怖，倒下时突然奋力前伸，抓住沈珍珠裙裾，一血在沈珍珠裙下。

八年前，黑松林中，张九龄曾过此句，沈珍珠似懂非懂。而今再品此偈语，仿有所悟。喜与怒、甘与苦、荣与辱、悲与、得与失、取与舍，便如天下万千江河，形态虽异，皆是生命镜，惟心地清明，明了自己所愿所求，心中坦，方能真正超脱，否则一生纠缠苦痛，无论退何，亦不能脱却烦恼。

她从来无意与江山比肩。

现已将至他与皇后生死较量的最后时刻。

她所愿所在是甚么？不过是遂他所愿。

“櫜櫜”蹄声中，有人骑驴由沈珍珠面前经过。明明已走得远了，驴背上的人却回首，朝沈珍珠古怪的眨了下睛，面上皱纹迷离，老朽已极。沈珍珠一震，执住李豫的手，惊奇的唤：“张九龄大人…”风生衣不禁亦抬起。

不会落泪。可在看着她掉落下第一滴泪时，沈珍珠霍然明白：她终归是女人，她此生全力争取的，不仅是那灸人权势，还有李豫的心。所以，独孤镜从前会设法谋害她沈珍珠；而一旦明白李豫之心绝不可得时，便终陷疯颠，将矛指向李豫。

得到这锦绣河山，他必然欣；然而失去她，他必定悲伤。

这样简单的理，她却用了八年时间，迂回曲折，今日方能晓悟。

沈珍珠默默走至风生衣旁。

李豫徐徐走来，一件大氅轻轻罩在沈珍珠上，他倾扶着沈珍珠，凝立不言。但见星河变幻，云层飘浮，百看不倦，不自觉中晓初啼，晨曦微，战场已清扫，金城郡城门大开，渐有商旅行人通过，慢慢闹起来。

那骑驴人已转过，悠悠闲闲的朝前，好似没有听见沈珍珠的呼唤，中着偈语，随风徐徐飘然送来：

“千江有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空。”

风生衣沉默着，没有回答。

风生衣怀抱何灵依尸，枯坐不动。过了许久，他开说：“我从师学艺时八岁，师妹六岁，我们青梅竹，从未分离，也都争好胜，争执不断。师妹的心意…我早该明白…她为我踏红尘，如今她走了，我所所为，便算日后位极人臣，已失趣味…”

他所愿又是什么？他心中最重的，还是那光华万丈的九五之尊。接着，便是她。

既然如此，既然她已与他重归于好，为何心中始终负重如山，忐忑不安，每每颜笑？为何还要执着于会否拖累他？她这般的取舍不定，令他心神难安，亦是一拖累啊。她只知刀剑会伤害他，却不知自己亦是一柄寒刃利剑，会刺痛他的心。

她为何不陪他共赴这一场决战，无论生死，无论成败，至少，她已无悔。

风生衣也站起：“待我埋葬好师妹，咱们便发吧。”

严明与程元振急速率众冲府衙，将吓得瑟瑟发抖的金城郡守和城楼上几名受伤未死的兵卫擒来见李豫。一番审问下来，这郡守竟不知原委，连称冤枉。再审，那几名兵卫方说，独孤镜是昨日才来金城郡的，手段好生了得，将守门官媚惑得五迷三，瞒过郡守设下圈。那守门官方才在混中已被狂怒的风生衣一剑刺死，严明翻遍其尸，并无任何书信，仅得一块中令牌。想来这守门官原是皇后的人，接到独孤镜与何灵依传来的皇后指令，于是一同设计谋杀李豫。那金城郡守应是确实不知讯息，不然方才城楼兵卫孤军奋战，不会无人接应。可惜这区区令牌作不得证据，张皇后行事果真谨慎。

抓得这样，沈珍珠不得不曲下，却见独孤镜陡然抬，怪异的笑着，吐两个字音。声音太低，沈珍珠没有听清楚，疑惑的追问：“什么？”独孤镜一偏，已气绝亡。

沈珍珠幽幽：“我去对殿下说罢…你带着何姑娘回峨眉。”

她心神从未这样清明，回握李豫的手，与他相视微笑。佛祖拈一笑，满座弟中尚惟有诃迦叶尊者妙悟其意，希望她之所悟为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