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上长着刺的小兽，本不像往日看上去那样温和，在遇见不可知的时候，平日里藏得好好的浑的棱角就会冒来。

这是六皇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

行昭陡然想起六皇送药那回——也是借了宜的名！那是白天，又有人瞧着，如今却是夜人静，人约黄昏后。大周男女大防没有前朝严重，可对待女的名声照旧苛刻。

低余光里能瞥见自己的那双小得都握不住玉玦的手，她听说有些男人专门喜好幼稚的小娘…

“酉时三刻的京，戌时三刻从仪元殿来，重华还没来得及，先唤了个小人去凤仪殿将你叫来的。”

话从东边瞬间到了西边，行昭发现自己有些掌不住六皇的节奏了，六皇蹲下，一张脸便突兀地平视着现在她前，行昭不由自主地往后再退，一边心不在焉地，一边纠正他：“是方都督。六月初六回来的，皇上擢升舅舅成右军都督，哥哥承爵扬名伯…”

六皇语声清朗平静，音线沉沉的，却稳得像一条就着工尺勾勒的横线，不起半波澜。

一连串的动作又快又准，其婉动作最快，掐火背，直愣愣地就往外走。六皇后跟着的那个人却有些不以为然，颦颦袅袅地屈了屈膝，赔笑轻声：“温县主多虑了…”

“我是刚从辽东回来。”

或者是在她上图谋着什么，淑妃和方皇后的关系足够亲密了，若是方皇后有意扶持庶，人选只可能是他，他也不需要再靠姻亲来拉近关系…

只可惜，他压错了筹码。

又或者是他在打着贺家的主意？

他静静地看着小娘若悬河的模样，是不是七八岁的小娘长得特别快，好像比他去辽东的时候长了不少吧。原先才到他的肩膀，如今都快到他鼻了。脸好极了，大大的杏亮晶晶的，红光泽，是因为方祈回来了的缘故吧，有了依靠，就像一颗心落回到了肚里。

行昭往后退了一步，敛下睑，屈膝福，平心静气地先全了礼数：“六皇安好。”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又：“端王爷安好。”

六皇双手撑在石桌之上，缓缓起，笑着说：“大应当在重华陪着母妃念书，今日是慎逾矩。”

那个名唤翡翠的人听六皇这样吩咐，敛眉留灯，朝行昭福了，又拿余光微不可见地打量了一番，转过便了亭。

行昭神定在脚下的那几方光可鉴人的青砖，能看见自己的影，也能看见步履定缓缓走过来的六皇的影，她想不六皇是因何相邀，前世的苦难和今生的挫折告诉她要时时刻刻警醒检省，从送药到安抚，从解围到夜约，行昭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来六皇的态度怎么一下就从前世的疏离客气过渡到了现在的亲切熟稔。

“翡翠，你先去吧。”少年郎轻柔沙哑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打断其话，又仰起看了看前方站得直的小娘，展眉一笑：“留一盏灯。黑灯瞎火的，引不来飞蛾，倒能将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引过来。”

方皇后担心二皇随心所，却没想到逃了老二的手，却了老六的坑！

话里用了旧称，直隶了中央就不能再叫将军了，六皇果真是一京就了，一从仪元殿来就来了澜亭。

六皇一番话说完，想了想探下去又问：“听说方将军从西北回来了？行景还生擒了托合其？”

吩咐莲玉“带着其婉去外看着！把灯先灭了！”又气势汹汹地代跟在六皇后的一个长相柔、量挑的人“劳烦先将灯给灭了！暑气里蚊虫蛇鼠多，难保过会儿不会有飞蛾过来扑火！”

行昭抿嘴一笑，心渐渐沉下去，细声细气：“您刚从辽东回来吧？往常里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都不是用跑的，是飞传到了各个里。凤仪殿里倒没听见您回了，您说奇怪不奇怪？”

福过未待六皇言，便笑着轻声：“本是宜公主相邀，却不知王爷也在澜亭赏月。臣女多有打搅，想来宜公主还在外候着臣女呢…”

行昭一愣，下的乌青是因为快加鞭赶来的吗？

六皇半晌没说话，羊角灯被翡翠轻搁在石凳上，光刚刚够上六皇的下，行昭抬起就在明明暗暗的光中，看见了六皇下的一圈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