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单手拿了茶盅，有一搭没一搭小啜着，接着说：“老三一直很机灵，可惜不太清醒。离了临安侯府，那临安侯府凭什么再无条件庇护着你们，就凭你们哭求几句？连下面的仆从走亲串巷，都晓得拎着盒心去，老三没拿诚意，恕老婆不敢相帮。”

三夫人闻言猛地一抬，带了些不可置信，忙说：“黎令清，吏侍郎黎大人！娘只要派个使妈妈去给黎大人府上送个堂会帖便好，您派人送，黎大人一定会来！”

这是三叔分家时说的话！

至此，行昭才完全明白了三夫人的用意，再想那日太夫人在抄手游廊里说的话，三叔被凉了半年才接到告令，通知他回京述职。三叔回来的时候，都还用的是六品官的青仙鹤纹制式，而他外放去的时候就是六品官，这说明吏到现在都还没下官职调令，三叔是慌了…

清之家，往来无白丁，这是簪缨勋贵没有办法相比的。若要想真去找，也能找到，只是真正有名望有才学的名士大儒多半不乐意来侯府坐席，太夫人没想到，这一网竟网来明亦方这样的大鱼。

“老说句不好听的话，三爷到底以为临安侯府是怎样没羞没臊的东西？厌弃临安侯府的时候，拖家带的分了家产就跑了，想求着临安侯府的人脉往时，又拖家带地来了。”这是张妈妈的声音，行昭挑了挑眉，真人不相，张妈妈好利的一张嘴。

行昭不禁目瞪呆，以为两世为人，是看尽了人世繁华沧桑。哪曾想，却没看清人心七窍，窍窍有玄机。

三夫人一愣，她想过哭求，想过认错，想过太夫人会一脸面都不给，却没有想过要相易。心里迅速算着，有什么是值得的，脑里电光激闪，眸变得极亮：“景哥儿明年要下场了吧？”

三夫人看着嫡母嘴角有了笑，像受了激励样：“媳妇祖父和明亦方是忘年，景哥儿聪慧灵秀，明先生定会答应山亲自教导！”

三夫人话还没完，太夫人就摆摆手，目光微斜，有些居临下：“旁的也别说了。你且说说，你今儿来，是希望我提携你们什么？”

人都是短视的，在自于绝对地位的时候，很难不会趾气扬。太夫人很明白，既然有宿仇，索就当陌生人，两方只是换的关系，银货两讫，再不相。只是，临安侯府被落下的脸面，也要有东西来还。

太夫人瞧着下首跪着的人，轻轻颔首。

太夫人了笑，再。

父孝刚过，三爷就执意拉着宗族叔伯开了祠堂，打的是谁的脸？是太夫人的脸，是嫡长兄的脸，是临安侯嫡支的脸。外人该怎么想？是不是嫡母嫡兄待了庶庶弟，临安侯府的家教在哪里，贺太夫人娘家的家教在哪里？太夫人名门，嫁名门，好了一辈，却遭一个庶打了脸。

旁边翘着素手磨墨的莲蓉看着这四个字，一个没忍住，扑哧一笑，却遭芸香一横。

外厢“噗通”一声，行昭一愣，凑往隙里看去，外厅的青砖上可没有铺着细绒毡毯，三夫人实打实地跪在了太夫人前，红了圈，忍着哭：“儿知错…”

外厅里，是婆媳俩亲亲商量着腊月十五的堂会该怎么办；内阁里，是行昭小儿拿着支紫毫笔，心里暗叹，长路漫漫，何时是归期。

在小杌，接过芸香递来的紫毫笔，上好的徽墨香，香沉郁，直直冲到脑，正下笔，就听外厢现太夫人有些嘲讽的声音，却仍带着一惯的平静：“‘儿已成家立室，担从六品文职，娶有清淑女，膝下有好儿女，累临安侯府甚，父孝已过，生母突逝，儿虽为贺家儿孙，也不愿再惹母亲，今起分家。’我只问你，这段话，是谁说的？”

“我派人去送，就是以临安侯府的名义去请，黎令清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个面不会不给我老婆。你们办堂会，老大不可能不去，老大去了不可能不在旁边帮衬着说句话。到时候，见了面，就什么都好说了…”

外厢久久没有声音了，两世为人，行昭直脊背，沉住了气，端住手，稳稳下笔，写下四个大字——“秋后算账”行昭习的是颜，横平竖直，一笔鹅勾是行云，看起来绝不是自一个七岁女儿家的手。

“三夫人怎么还跪着，玲珑，你也不晓得提醒我，快去把三夫人扶起来。”太夫人笑得斯文，又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大儒明亦方，前朝状元及第，才八斗，学富五车，可惜因方直，只在太学院里撰写了《亦方纪事》后，就隐归田园，寄情山了。娘，您还记得他吧？”三夫人说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