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的：“来生你要不家，是个小白脸儿，那又不要我了。”法航：“阿弥陀佛，像你这样的人作老婆，还说不要，那个人也是没长睛珠了。我是伯你家大人利害，要不然，我就还俗带你逃跑，我也是情愿的。”那女的笑：“贼秃，你打算拐带良家妇女，我要到警察厅告发你。”法航笑：“你舍得么？”就听见嘻嘻哈哈，笑作一团。那女的：“别啰吵，太不像样。”又听见她说：“小桃，你到院里去玩玩，我不叫你，你不许来。”就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答应着走了来。吴碧波原想走开，免得撞破，大家难为情，他忽然又转一个念，想：“既然到此，索看一个究竟。”便依旧藏在荷缸后面。这时，屋

有一天正午的时候，吴碧波走到正殿上来，又来找慈，却不见他。就是两个小和尚，也不知哪里去了。他就由正殿上踱过阶檐来，忽看见那东殿，往常不开的院门，已经虚掩着了。心想：“我到这庙里来了许久，这东殿还没有来过，却要看看这里面，比西殿如何？”便顺手将门推开，侧着去。这里面一样是一架，左右厢房，都是空的。上面三间殿，供了三尊佛，中间是观音大士，左边送娘娘，右边是个须发俱白的月老。大士面前两枝红蜡，还是油汗淋淋的，中间了一把半截的茄南香，香烟缭绕，绕成一个一个的小圈儿，慢慢大，慢慢往上绕，一直绕到屋去。这殿里一声息也没有，但是看这个样，好像没有多久的时候，这里有人来过香似的。他正在这里猜想，忽然低看见蒲团旁边，有一块鲜红夺目的东西，捡起来一看，却是一条大红织亮绸手绢。他拿在手里，只觉一阵馥扑鼻的香气，沁心脾。这分明是妇女们所有的东西无疑了，何以落在这个地方呢？他又想：“哪个庙里，没有太太们香！这大概是敬香的太太们丢下来的，也不算一回事。”便把那手绢叠起，揣在袋里。因为看见佛龛后面，还有个小门，里面光线来，好像这后面，还有路，便推开这门去。转过佛龛，果然是个小院。院里摆了许多盆，和一只金鱼缸。上面三间住房，两明一暗。吴碧波正要去，只听见东边房里，有一阵男女嬉笑之声，他好生奇怪，赶快缩住脚，退了回来，藏在金鱼缸后面。这金鱼缸上面，正长了几十秆伞大的荷叶，叠起一座翠屏一般，正好把他挡住。他就把上半截钻在荷叶背后，侧着耳朵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我好几回要请你教我念大悲咒，总是没有工夫，今天你可好好的教给我。”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笑着说：“你要学这个作什么？”这人正是法航说话。这女的说：“我听见说，大悲咒是最灵的佛经，一天念上几十遍，有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搭救我们。”法航笑：“你们吃好的，穿好的，来坐的是汽车，在家里住的是房，风不，雨不洒，有什么灾难。”那女的笑：“呆瓜，我也应当修修来生哪！今生给人家老贼作姨太太，来生还替人家作姨太太吗？”法航笑：“那末，你是望来生嫁个好丈夫，一夫一妻，白到老的。要是来生，我还是这个样，又没有家，你嫁我不嫁呢？”

吴碧波很是喜。况且这庙里，除了法航而外，只有两个小和尚，一个老和尚，常在佛堂上念经，其余还有两个事的和尚，只在厨房里，不到前面来的，所以这庙里格外清静。吴碧波也曾问那法航，说是这一所大庙，何以只这几个人？法航：“这庙里本来有七八个人，只因为他们不守清规，我都把他们辞走了。我们要不在外面张罗斋醮，这几个人尽够理这所庙的了。”吴碧波心想，家人本来要清静的，这话也有理，也就不以为怪。他在这庙里，一住就是一个星期，也替法航抄写了些经文。倒是法航招待的很好，餐餐的素人，办得很致，什么蘑啦，面啦，那都不算希奇，只有那本庙菜园里，摘来的新鲜菜蔬，茄觅菜白菜之类，现摘现煮，这味，住在北京城里，是永久想不到的。那法航又把他们湖南寄来的雨前茶叶，天天给他泡着喝，也是不易得的。吴碧波坐着烦腻的时候，也常常踱庙去，找个树荫底下乘凉，看看西山的山，或者找老和尚谈谈天，问些佛门的规矩，也很有趣。这老和尚名叫慈，年壮的时候，各大名山都已去过，现在年老多病，而且耳朵又有些聋，所以只跟着法航，佛殿，其余一概不问。吴碧波倒觉得这和尚是个有底的人，很喜和他说笑。

着成了绿。那和尚又拣了几盆大红洋绣球，大红海棠的小盆景，放在窗台上。绿荫里，摆着几盆小小的红，越发显得艳动人。隔正殿上，焚着檀香，有时候被风着过来，又微微的夹着一阵木鱼声，正是别有一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