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还是自己屈服了,就低了头,正了面孔,缓缓地向前走去。同时自己又劝告着自己,既是和人家陪罪来了,索性死心踏地,自认是个脓包,只图他喜欢了,从此回心转意,也就完了。胸中那一腔怒火,本来经自己一番抑压,落下去了不少,现在再加上一倍的压制,脸上只管在不能笑的程度中,极力地显出温和的样子来,走到了毛三叔面前,弯了腰向他低声道:“我听到说你病了。”毛三叔道:“可不是吗,就是让你气的。”毛三婶将袖子掀得高高的,露出整条雪白胳臂来,噘了嘴道:“你看,打得我这个样子。”毛三叔虽然生着气,然而他的心也不是铁打的,看到娇妻这种样子,实在也就不忍和人家为难了,于是也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当他在笑的时候,在桔林子外面,也有一个人跟着在嘻嘻的一笑。
原来李小秋自那天得了毛三婶的消息以后,就回到学堂来了,虽然和春华见面,东张西望的,不敢大胆接近了,但是两个人心里,可就格外的亲爱,小秋在屋子里念书至多念到三页,必要伸着头向外看看,若是不念书呢,那就只要是当春华在学堂里的时候,决不离开了那窗户。若有人经过,他就是昂着头看天色,没有人经过,就是呆站在那里,等候春华把脸露了出来。可是春华的态度,却变到了他的反面,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不是一两个人晓得。再要不收敛一点子,让父亲知道了挨打挨骂,那都是小事,就怕传得满村子里全知道了,自己却没有脸子去见人。因之心里头只管时刻都念着李小秋,但是在形迹上,总是躲闪着。然而躲闪多了,又怕小秋会生出误会来,所以在两三小时之中,两手高高地捧着书,挡了面孔念着,走到她的窗户边来看看,然后慢慢儿地将书向下移挪着,移挪得到了鼻子尖上,眼睛由书头上向小秋这边看来,猛然地将书放下,却露出一笑,接着也就扭身走了。这也许是她的小孩子脾气,闹着好玩的。然而小秋看到,却为这个态度,最富于诗味,更是看到眼里,心痒痒的。有时春华有经过这边窗户口上来,来了必定轻轻咳嗽两声,等小秋伸出头来,她便将一个字纸团子抛了进去。这字纸团子,并不是写给小秋的书柬,不过是春华平常练习小楷的格子纸,写着半页,或几行字,小秋初看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转念一想,她不能毫无意味地扔了这个纸团给我,这里面必然另有文章,不要忽略过了。因之倒到床上,放下帐子,展开那字纸,慢慢地研究。好在不过一二百个字,横直倒顺,看了无数遍,到了最后,他居然看出来了,便是这稿子里的字,写得格外清瘦些的,那便是通信的字句。联缀起来,就可以成为一句话或两三句话。小秋既然是把这个办法发明了,因之他也就如法炮制,向春华回了信去。
这日上午,春华由家中吃了早饭出来,就向小秋窗子里抛进一个纸团来,字中间夹了几个字.写着毛三婶向毛三叔陪礼,快到树林里去看。小秋看到,这也不过春华小孩子脾气,要多这一回事。但是她既写了字来通知了,就应当前去看看,要不然,不信她的话,未免就开罪于她了。因之也不管事实如何.立刻就跑到了树林子里去.远远地张望着。他看到毛三叔这种人也敌不过妇女们那攻心为上的战法,于是也就跟着他们,一块儿笑起来了。正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却有一只手落在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回头看时,正是春华眯着一双秀眼,对了他,只管微笑。小秋正想张口说什么,春华拉了他的衣服,就让他走开,而且还向他夹了一夹眼睛。小秋看了这样子,只好带着笑容,走开来了。由这桔子林穿过去,上了人行大道,更越过人行大道,直向风雨亭子后面走去。先是春华在前面走,后来变作小秋在前面,两人相隔着,约莫有四五丈路,到了风雨亭子后面,春华站住了脚,老远地连连招了几下手道:“喂!你要跑到哪里去。”小秋这才笑着回转身道:“我走过的,穿了这树林子直走过去,就是河边。”春华笑道:“你要带我去投河吗?”小秋笑道:“对了,你可舍得死?”春华道:“哼!有那么一天吧。”小秋知道引起她一番牢骚来了,便笑道:“说正经话。我因为第一次是在渡口上遇到了你,我每次遇那渡口,总要站着,想想那回的事情,觉得很是有味,仿佛你就穿了那件花衣服,手上拿腊梅花走了过来。”春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