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苏合与季墨的身影也顺风而去,对于居住了这麼久的城市,他们连回头看最后一眼的留恋都没有…
这场由想要对周影报仇的妖怪制造出来的大混乱,一直到几天以后才完全被消除掉,木鱼和尚、南羽,甚至孟蜀,都亲自出手,才勉强将人类的舆论与记忆控制在一个可以接受的状态下,那些在混乱中受伤的人也由他们给予了治疗,受损的建筑也用法术恢复了原状。但是死去的人们再也无法复活。
南羽看着那张报导"变态凶手连环杀人事件"的报纸,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人本来是不必死的,他们的生命就这样无端地断送,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负起一定的责任。
"南羽,周影呢?"
林睿从窗户跳进来。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对于周影的关注更见严密,对他而言,周影是火儿的父亲,这一点足够作为他为了保护周影不惜一切的理由了——虽然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大概又到那间病房去了。"南羽说。
对于这次的事件,受到影响最小的居然就是事件主角周影本人。他依旧每天在医院中游荡,对于林睿要他跟在南羽身边寸步不离的要求置若罔闻。
南羽与林睿一前一后走来,林睿将头往病房中张望张望说:"他果然又在这里,那个人类的病又严重了一些,就快死了吧?周影是不是在等他一死就占了这个身体?要不然他怎麼总赖在这里?"
南羽皱了皱眉,但马上想到林睿现在的情况也是占了一个人类小孩的身体,便没有说出口,只是反问:"他何必这麼做?"
"他的法力失去了大半,现在这种脆弱的样子步步危机,而那个所谓的灵药…"他皱皱鼻子,"不指望反而好点。我看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占了这个人的身体,与人类的肉体融合之后再修炼,虽然多了许多麻烦,但也少了许多危险。"
南羽微笑着说:"刘地、瑰儿和火儿正在为了周影努力,你怎麼能说没指望呢?周影相信他们一定会为他带回灵药;他那麼相信刘地和瑰儿,你也应该相信火儿才对。"
林睿愣了一下,马上扬起眉头说:"我当然相信火儿,可是我不相信那麼刘地!"
南羽笑着摇头转身走开,林睿不死心地追上去,在后面不停的唠叨著:"他最听你的话了,你最好去劝劝他,我的法子虽然比不上灵药有效,但至少比现在好得多…"
少年连续几天没有作梦,他的体力消失得非常快,现在已经几乎连作梦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每天都沉默不语,在痛苦的折磨中被拖向或是说无奈地等待著那一天。今天他被施打了大量药物之后,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进入了睡眠,却发现那个多日不曾再出现的梦又一次进入了自己的脑海,梦中的那个"自己"还是那样突然的出现,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少年已经无力坐起,凄凉的对周影问。
"不是。"
"那麼跟以前一样,是来和我聊天地吗?"少年苦涩地说:"可惜我已经没有什麼力气说话了。"
周影看着他问:"如果你可以活下去,你准备做什麼?"
少年偏开头,低声说:"请不要问这种问题!你不觉得这种时候这样问很过分吗?"
周影又问:"如果你可以活下去,再活五十年、七十年,你最想做的是什麼?"
少年沉默著,不想回答。
周影继续问:"如果你不会死,你想做什麼?"
少年用手捶打著床铺,竭力喊:"我想活著,吃饭,睡觉,想看电脑,想出去旅行,去打篮球,滑冰,我想学会帮妈妈做家事,想考上大学,想谈恋爱,想将来有自己的汽车…"他一口气说著,终于哽咽起来,泣不成声地说:"我想画画,我喜欢画画…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可以为杂志画插图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为什麼,为什麼,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你为什麼要问这些!难道这样很有趣吗!"
周影看着他,忽然说:"我可以做其他所有的事,但是我不会画画,我觉得我也学不会你画的那些画,所以看来我不能接受林睿的建议了…"
"你说什麼?"少年的情绪十分激动,失声叫著。"你是什麼?为什麼总出现在我梦中!你又想干什麼?为什麼要对我说那些话!你到底要干什麼!"他平时为了安慰父母亲友,总是压抑著对死亡的恐惧,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只有在"梦"中,在只有他与周影这个陌生"人"相对的时候,他找到发洩的机会,拼尽全力的大声喊著、叫著,发洩他对命运这种安排的控诉。
"我觉得自己跟你很像…不仅紧外表很像,而且,我也像你那样很怕死亡…"周影看着他说。
"没有人不怕死!没有人不怕。"
"我觉得…其实有些人是不怕的…"周影脑海中浮现的是周筥的面容,"可是我真的跟你一样很怕。而且不是害怕死亡本身,我害怕消失,如果死了之后就会什麼都消失了的话,我实在害怕得很…"
少年什麼都没说,嘶哑地哭泣著。
周影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在他面前如同以往一样消失不见了。
"为什麼要这样捉弄我!我还有好多梦想没实现,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呜…为什麼…"
周影走进南羽的办公室时,她正在与几个医护人员讨论病人的情况,只是眨眨眼睛,表示对周影的欢迎。周影耐心地等待著,他坐的吊灯原本是火儿来找南羽时喜欢待的位置,现在那只美丽的火鸟换成了一个呆呆的人形影子,实在有著截然不同的效果,南羽几次都忍不住对著他那边,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直到其他人都离去,周影才飘落在南羽面前说:"南羽,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过分,所以说得不怎麼果断。
南羽看着他,凝视了良久才噗嗤一笑:"是为了那个少年吗?"
周影点点头。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知道南羽会竭尽全力用医术救人,却绝不会用法术来医治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触犯了南羽的原则?如果她不同意,周影也不会再去找其他人来帮忙救治这个少年。但是他知道,这个少年死的时候他会很伤心,就如同失去了自己的一个真实投影一样。
"你想怎麼样呢?"南羽饶有兴趣地问。
周影说:"我现在的法力不足以救他,可是他也撑不到火儿他们回来了,所以我想…我想…"
"让我出手救他?"
"…"周影没有出声。
南羽也静默著,许久之后才轻轻说:"…谢谢你,周影。"
周影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麼这麼说,要道谢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你本来可以去找其他人帮你的,可是你却来找我。"
周影应该是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帮助那个少年,才在拖了这麼久之后才向自己开口吧?但他还是认为这样的事只有自己可以为他做。南羽不知道怎麼向周影解释自己感激的,正是他这种理所当然地认为只有自己才可以做的态度。她喜欢被周影无条件信任的感觉。
"走吧。"南羽站起来说。
"啊?你、你要去救治他吗?"周影急忙跟上去。
"是啊。"
"我还以为你…你…"
"我确实不喜欢使用法术干涉人类的寿命,但这是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的…我知道有些东西对我来说,比我爱护的人类更重要…"南羽这几天想通了很多事情,所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周影…"
"我也是…我很高兴认识你…"周影低声说。
赵凡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理因素,他觉得自己身体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阳估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显示著外面是个好天气,许多日子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出去写生的念头。
他对正在整理东西的母亲说:"妈,我觉得自己的病就要好了,也许还赶得上秋天看红叶的时节,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野餐好不好?"
"好…"母亲不敢回头面对他。
"妈,这次我是真的要好了…"赵凡喃喃自语著。
刚才在梦中,那另一个自己清楚的告诉他,他的病已经治好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会在他身体上用缓慢的方式显现出来——毕竟一个快要死的人忽然变得活蹦乱跳,会是一件很惊人的事。赵凡相信这个梦境,因为他想要自己相信这个梦境。
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我会重新夺走你的健康。
这是对方给他的警告,只有像他这样经历过病痛的折磨,甚至差一点就要被夺去生命的人,才会明白健康是多麼重要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冒著失去健康的可能性,将这个梦境说出,不过前提当然是自己真的可以恢复健康。
在已经绝望的心中重新感到希望的滋味,是难以言喻的幸福。赵凡倚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不时张握著已经很久都感觉不到力气的手指。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握住画笔,自己有很多想要描绘的东西,是的,很多很多…
周影转过身对南羽说:"活著真的是件很好的事情…"
"嗯…"
也许是那次的混乱太过分的缘故,立新市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简直可以说平静得有些过分。大批的妖怪——不管与这件事有关还是无关的——都悄悄搬离这里,剩下的也在人群中隐藏起来,一点也不敢露出妖怪的形迹。因为这样,使得周影这段日子的生活十分平静,不但没有出现找他复仇的敌人,就连鹿九之流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妖怪,也对他敬而远之,一千公尺之外看到他就会立刻逃之夭夭。
周影最近除了修炼,最大的兴趣就是观察赵凡。随著这个少年身体的一天天恢复,他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于是也就越来越不像整天木著一张脸的周影了。一个像他这样绝症末期病人的痊愈,几乎可以算是医学界的奇迹了,所以赵凡最近简直成了蜂拥而至的医生们眼中的宝贝,整天被拉著去做各种检查、化验。不过得到的结果都令他们失望,最后的结论也只有"病人坚强的意志创造了奇迹"——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种说法纯属瞎扯。
现在的赵凡,对于生活中的一切都带著热情去面对,他和蔼耐心地对待每一个人,不管是来询问他一些老掉牙的问题的医生,还是以为他有什麼救命良方却不肯拿出来分享的、有些过于激动的病人与病人家属。
"活著真好…"
周影常常听见他在一个人的时候这样自言自语。
是啊,能够感到自己存在真好…今天是赵凡出院的日子,周影一直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看着那个抱著一大堆画稿的少年坐的车子消失。
遇到这个少年,令他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也让他想了很多事情。
"祝你好运…"他对著车辆消失的方向挥挥手。
然而,他的手臂就那样僵停在半空中,一时没法落下来。
在远处的天空中,一个小小的亮点正在变大,越来越亮,这样的情景周影不知道见过几千几万次了,又好像已经几千几万年没有见过了一样。他看到南羽已从医院中快步走出,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眺望天空,张口想要说什麼,却只是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