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便在廊下漫步转悠起来。往昔臣晋见，只要书房长廊，老内侍远远便是一声报名传呼。只要事先没有特殊禁令，只这一声传呼，臣便可径直内议事。这原本是父王在长平大战期间立下的规矩，宗旨只是六个字“废冗礼，兴时效”为的是尽量快捷地置急国务。倏忽六年，这讲求实效的快捷规矩也不知何时竟没有了。细细想来，父王确实老了。一个六十六岁年近古稀的老人，纵然心雄天下，也是难以撑持了。白起死，范雎辞，王龁王陵两次攻赵兵败，六国合纵复起，秦国重陷孤立。短短六年，风云突变，秦国竟是人意料地从峰跌到了低谷。在接踵而来的危机面前，父王能够苦撑不倒已经是不容易了，还能要他如何？近年来，父王日暮便犯迷糊，迷糊得一阵醒来，便是彻夜难眠。于是，便有了这“朝暮不”与“宵衣旰”同时并存的新规矩：日暮初夜，王中最是幽静；一过初更，有急务的臣工方才纷纷，直到四更尾五更，王书房一直都是灯火通明；次日清晨，父王又是酣然大睡，直过卓午。如此一来，要见父王办事便只有两段时间：午后一个多时辰，中夜三个多时辰。安国君事有隐秘，这次只想单独与父王诉说，便在日暮时来撞撞运气，但愿父王没有暮寝，不想却是依然如斯，便只有耐心等候了。

“异人是你的儿？”秦昭王沙哑的声音透着一丝惊讶。

“呵，儿，来。”秦昭王转悠着一指座案“有事便说。”

“商贾传书？异人的侍从呢？”秦昭王突兀便是一问。

秦昭王蓦然醒来，侍女已经亮了四座铜灯，捧来了一大铜盆清。用冰凉的布面巾拭一阵，秦昭王顿时清醒，便在厚厚的地毡上转悠起来。这是他暮寝之后的例行规矩，或长或短转得片刻，惺忪之态一去，便要伏书案彻夜忙碌了。

，说声收好，便摇着罗圈步湮没到晚霞竹林去了。安国君恍然一笑，将铜揣贴袋，大步门对驭手低声吩咐一句，黑篷车便向王城辚辚而来。

寒犹在，暮中的咸城大是萧瑟。清风过街，车稀疏，连夜便是灯火汪洋的尚商坊也变得星光寥落，国人区更是湮没在暮霭的灰黑里，间或有店铺官署的灯光闪烁，便如萤火飞动，更显这座关西大都的幽暗邃。若非王城的一片灿烂灯光，任谁不会相信这便是往昔车龙气蒸腾的大咸。

嬴却没有说话，只默默地低着。父王与祖母一起过十几年人质，人质之艰难何须他说？惟其不说，才是对父王最好的提醒。果然，便在这片刻之间，秦昭王摇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便回过来长吁一声“人质难为也！异人书简行人署

“儿臣嬴，见过父王。”安国君毕恭毕敬地一躬。

“灯亮了。安国君可也。”老内侍轻步走过来低声一句。

黑篷车一路驶过空旷的长街，一辆官车也没有遇上。王城，车场也是空一片，灯火煌煌之下，幽静得仿佛了一世外峡谷。黑篷车木闸咣当落下，回声响彻王城，慌得场边石屋中的中车府吏惶惶然小跑过来，老远便是一声喝问“非官车不得擅王城！不知法令么？”安国君悠然一笑“自己没长还怨人不知法令，倒是好执事。”已经跑到面前的中车府吏连忙便是一躬“小吏没想到此刻有车，慌得没认安国君，大人毋罪小吏。”安国君一“不消说得，你去验车便是。”转便匆匆踏上了前三十六级天步阶。

嬴清楚父王厌恶虚冗的禀，便只肃然站着恭谨率直地开了“嬴庶异人，在赵国人质已经十三年，日前托商贾捎回羽书一封，说在邯郸备受赵国冷落，生计艰辛，请王命召他回国；若不能召回，则求千金以求宽裕。嬴无奈，特来禀告父王，并呈上异人书简。”

除了冷清寂寥，王一切如常，每个转角都立着两座六尺的铜人风灯，每大门都笔地站着四名带剑甲士，每间殿都守着一名面无表情的老内侍。几个转弯，安国君便到了通向王室书房的长廊，远远便见肃立在廊下的老内侍一闪了书房，及至他从容来到门前，老内侍恰好迎，拱手低声：“我王正在暮寝，请安国君稍候片刻。”

苍白的嘴猛然一个搐，嬴便迅速平静下来，依旧一副平静率直的国事吻“异人乃儿臣之妾夏姬所生。生下异人后，夏姬暴病而亡。十三年前，异人奉宣太后之命为质于赵，今年已是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