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泽大是尴尬，终于不甘这有问无答的自说自话了，细长的手指叩着座案便是一泻直下：“五百年来，天下国之功臣莫过于越之文仲、楚之吴起、秦之商鞅。然三人皆功成惨死，余恨悠悠。细究三人政行，皆是建功之才有余，立之不足也。虽有功业刻于史书，却终无大德传后世，诚为憾事也。”

“啪！”的一声，范睢拍案而起：“蔡泽大谬也！大丈夫不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唯以个人安危为至，谈何大德传世？文仲治越安民，宁自杀于相位而不随范蠡隐退。吴起变楚，明知与贵族为敌而不避凶杀。商君变秦，宁取杀之祸而止息秦国内。此三人者，极无二虑，尽公不顾私，宁负重屈己而不荒政误民，宁牺牲而不政误国，堪称大德之最风范，忠节之千古楷模！至于范蠡张仪者，知难而退，见祸而走，狗苟蝇营于山野林泉，竟有尔等视为全功全德，当真令范雎

旬日之后，这蔡泽便了咸，在尚商坊的燕山社寓住了下来。社寓者，商社寓所也。这燕山社寓，便是燕国商社的公寓。此时燕国商旅大见萎缩，咸燕商已经远远没有了燕昭王时的声势，煌煌一片燕式院，竟是空日见萧瑟。不意有故国名士住，燕商们不禁大喜过望，便捐金大宴，将赫赫有名的六国大商与旅居咸的山东名士们一拨拨请来，川不息地与蔡泽风雅盘桓。这蔡泽也是卓尔不群，第一次宴席便是谈阔论：“即墨大战，燕齐两衰。长平大战，秦赵两衰。若无变新法，秦国不能再起也！”有士便问先生志向，这蔡泽更是语惊四座：“秦相范雎，可取而代之也！”

蔡泽对着大陶杯冒的腾腾茶气地了一个吐纳，方才悠然笑：“应侯天下大，何以见事却如此迟缓？”见范睢只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便又是一笑“天有四时，人有代谢。功成者退，后来者，君以为然否？”

“前有陶朱公范蠡，后有武信君张仪。功成隐迹而享尽人生极乐，全功全德也。”

“…”“建功立业，千秋传颂，终其天年而无晚灾，可是人生善事？”

“足下鲲鹏远，却以何为传世大德？”范睢揶揄地笑着。

得厅中，范雎吩咐女仆煮茶。蔡泽一耸鼻笑：“秦有太一山，这茶香算得纯正。”范雎便：“饮得太一茶，差便是秦人了。”蔡泽大摇其：“未必未必，在下便是咥得羊炖，也还是燕人一个。”范雎笑：“得秦国事，便是秦国人，何在乎咥羊吃茶？”蔡泽又是大摇其：“未必未必。应侯为秦事十余年，莫非便是秦人了？”说话间女仆便将腾腾茶捧了上来，范雎扬手一个虚请，便悠然笑：“先生左右遮挡，看来是有话在心不吐不快也。有何说辞，老夫洗耳恭听。”

“健，心境远，当是名士人生，应侯以为然否？”

“功成而能全，名士之大德也！”蔡泽词锋大展“功成死，是为小德。无功全，是为无德。恶行遗臭，等而下之。大丈夫建功立业，当以全而终为上。功成死，人生至境之泰半，与贤哲极致相去甚远，不足效法也！”

范雎鼻哼了一声，却还是没有说话。

一时席间哗然。不消几日，蔡泽公然谋求秦国丞相的雄心，便在咸巷闾传开来，成了轰动秦人的一则奇闻。消息传到丞相府，范雎却是笑了：“狂狷之士多奇才，此人倒是值得一见。”于是，家老便奉命驾着六尺伞盖的青铜轺车，请来了这位燕国名士。

“以鲲鹏见，五百年来何人大德当可效法？”

蔡泽却是洒脱不羁，下得轺车不待通报，站在门厅便是一阵大笑：“应侯何在？燕山蔡泽来也！”径自摇着奇特的罗圈步悠悠然了两厢灯火之中。方第三大院，却有一阵笑声从迎面风灯摇曳飘了过来：“未飞先振翼，声闻三千里，必是燕山鸿鹄来也！”随着笑声，便见一人布衣散发大步走到面前。蔡泽便是一拱手声：“其翼若垂天之云，不振焉得飞？”范睢不禁哈哈大笑：“惊世大言，天下无其右也！”蔡泽却突然呵呵笑了：“岂敢岂敢，原是在下心虚，大言壮胆而已。”范雎揶揄笑：“老夫赞为鸿鹄，足下竟自认北溟鲲鹏，一惊一乍，果是游说有术也。”蔡泽这才肃然一躬：“不敢班门斧，在下原是为言丞相而来。”范雎虚手一扶笑：“既是有备而来，厅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