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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吐
——作者:黄碧云
在一个病人与另一个病人之间,我有极小极小的思索空间。此时我突然想起柏克莱校园电报大dao的落叶,以及加州无尽的yang光。是否因为香港的秋天脆薄如纸,而加州在我略gan疲惫,以及年纪的负担的一刻,记忆竟像旧病一样,一阵一阵的向我侵袭过来。
我想提早退休了,如此这般,在幻听、jing1神分裂、言语错luan、抑郁、甲状xian分mi过多等等,一个病人与另一个病人之间,我只有极小极小的思索空间。从前我想象的生命不是这样的。
那时yang光无尽,事事者可以。
最后一个病人,姓陈,是一个新症,希望不会耽搁得太久。我对病人gan到不耐烦,是最近一两年开始的事情。病人述说病情,我漫无目的,想到一瓶发酸niunai的气味,一个死去病人的yan珠,我妻扔掉的一块破碎的小梳装镜,闪着yang光,一首披tou士的歌曲,约翰.列农的微笑,我以前穿过的一件破烂niu仔上衣,别着那枚Ⅹ锈铁章,我母亲一件像旗袍的式样,自己的长tou发的gan觉…
"詹医生,你好。"
"我如何可以帮你呢,陈先生?"
病人是一个典型的都市雅痞,年纪三十开外,穿着剪裁合适的意大利西装,结着大红野玫瑰丝质领带。恐怕又是一个抑郁症,jin张,chu汗,甚至梦游、幻想有人谋杀等等。我解掉白袍的一颗钮扣,希望这一天快点过去。
病人突然坠入长长的静默。另一片落叶敲着玻璃窗。
"我见过你的,詹医生。"
"哦。"
病人咬字清晰,声音正常。
"在一间电影院,大概已是两、三年前的事。那时放映的是《碧血黄hua》。你当时可能刚下班,穿着衬衣西ku,而且shen上带一zhong药味。我已经记不清你的脸容,因为当时很幽暗,电影已经开始了。"空气渐渐的冷静下来,而且gan觉冰凉。毕竟是秋天了吧,每逢我想起叶细细,我便有这zhong冰凉的gan觉。
那年我刚巧接到一个病人tiao楼自杀的消息。他来看我已有五、六年,有qiang烈的自杀倾向,这次结果成功,我可以合上他的档案了。然而我的心情很抑郁,于是去看了一bu60年代的旧电影,在幽暗的电影院里,碰到叶细细,她走过来,jinjin捉着我的手说;"是我是我是我。"我一怔,dao;"是你。"她已经走了,依稀shen边有个男子。
"细细失踪了。"
不知能否说叶细细是我第一个病人。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1970年。当时我还在柏克莱的医学院,在一次校内的反越战示威,警察开入校园,用水炮及警gun驱散示威的学生。我在拉扯间受了伤,tou被打破,小feng了十多针。母亲知dao我在校内惹了事,便到加州来找我,半迫半哄的把我拉回香港放暑假。我伤了tou,bi1得剪掉了长tou发,母亲又扔了我的破niu仔ku,我只有穿新衣服,仪容便由此整齐了很多,母亲才敢带我去见她的朋友。母亲本来是一个小明星,年轻时跌宕不羁,后来嫁了我父亲,父亲死后,母亲继承了父亲几间制衣厂,也似模似样,算是有好下场,不过,她的旧友并不全像她这样幸运。她的一个金兰姐妹叫叶英,跟了一个黑人导演,到了mei国,后来黑人扔了她,她带着一个混血的女儿,再回香港觅食,偶然在电视fei皂剧里当闲角,又到夜总会里唱歌,一夜被人jian杀。她的女儿当时在场,受了很大的惊吓,忽然患了一个病,便是不断的呕吐。叶英死后,母亲暂时顾她的女儿,把她带回家来,是个肮脏瘦弱的小女孩,pi肤微黑,tou发是黑人那zhong蓬松,双yan非常大,如此静静地看着世界,充满了惊惶与好奇。她看见我,也不言也不语,忽然轻轻地碰一下我的手,拿着我的掌,合着,便在其中呕吐起来。我双手盛着又黄又绿的哆嗦wu,酸臭的气味一阵一阵的袭过来,我也不期然的作呕。这个小女孩,九岁,在我手掌里呕吐,全shen发抖。她的母亲被jian杀,而她只是静静而惊惶好奇的目睹xing与死亡,我在此刻忽然记得殴打我的黑人警察的面容,是否因为如此,我差点亦要呕吐chu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细细。以后在关叶细细的回忆总是非常痛楚。
那个夏天叶细细在我家暂住。佣人洗干净她,为她换上了碎hua纱裙,tou发束起,结一只血红大蝴蝶。叶细细待我,却有一zhong非常诡异的,近乎成人的xing的诱惑的亲昵。她见着我,总拖着我的双手,小脸孔就埋在我双手间,如同在此呕吐,低低的叫我的名字:"詹克明,詹克明。"
她从不肯叫我"哥哥"、"叔叔"或其他。她又要与我玩骑ma,让我jinjin的抱她。晚上就哭闹,要与我同睡。我拗不过她,也就抚她的背,哄她入睡。她有时夜半会发病,浑shen发抖,然后呕吐,呕得我一脸一shen。渐渐呕吐的酸馊之气,成了我这个夏天的生活的一bu分。隐隐的,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