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被剥皮后的头颅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野鸭子被突然冒出来的人群惊吓,齐飞起,又陆续落到不远处的河滩上,蹒蹒跚跚地行走,翠绿的鸭羽和黄褐的鸭羽在草丛中闪烁。
哑巴提着他的腰刀和老汉阳步枪,来到余司令面前。他面色沮丧,眼珠子发直。抬手指太阳,太阳已东南晌,低手指公路,公路空荡荡;哑巴指指肚子,嗷嗷地叫着,挥动着胳膊,对准村庄的方向。余司令沈思片刻,对路西边的人喊:“都过来!”
队员们跨过公路,聚到河堤上。
余司令说:“弟兄们,冷麻子要是敢耍弄咱,我就去把他脑袋揪下来!天还没晌呢,咱再等一会,等到过了晌午头,汽车还不来,咱就直奔谭家洼,跟冷麻子算帐。大家先到高粱地里歇着去,我让豆官回去催饭。豆官!”
父亲仰脸看着余司令。
余司令说:“回家告诉你娘,让她找人扜拤饼,正晌午时,一定送到,让你娘亲自来送。”
我父亲点点头,提一把裤子,插好勃郎宁手枪,飞快地跑下河堤,沿着公路往北跑了一小段,就一头钻进了高粱地,向着西北方向,哧哧溜溜地游动。父亲在海水一样的高粱地里,碰到了几个长方形的骡马头骨。他用脚踢了一下,从骷髅里跳出了两只短尾巴的、毛茸茸的田鼠,并不怎么吃惊地望他一会儿,又钻进骷髅里去。父亲又想起了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想起了公路修成后很久了,每逢刮东南风,村子里还能闻到刺鼻的尸臭。墨水河里,去年曾经泡胀沤烂了几十具骡马的尸体,它们就停泊在河边的生满杂草的浅水里,肚子着了阳光,胀到极点,便迸然炸裂,华丽的肠子,像花朵一样溢出来,一道道暗绿色的汁液,慢慢地随河水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