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先生手着桌站起来。他的白胡打着哆嗦，嘴里叨唠着：竖！竖不可教也！

然后他拱手抱拳在肚脐前，上下晃动了几下，便弓着虾米腰，迈着轻飘飘的小碎步，走了教室。从教室外边，传来了他拖泥带的咳嗽声。

音乐，县城派来的女教师纪琼枝用一教鞭指着黑板上她刚刚用粉笔写上的两个白大字，用亢嘹亮的嗓门说，这一节我们上音乐课。没有教材，教材在这里，这里，这里——她指指自己的脑袋、膛和肚。她转面对黑板，一边板书一边说，音乐包括很多内容，笛啦，拉胡琴啦，哼小曲儿，唱小戏儿等等等等，都是音乐，你们现在不明白，将来也许会明白，唱歌就是歌唱但又不完全是歌唱，唱歌是一项重要的音乐活动也可以说是我们偏僻乡村小学音乐课的重要内容。我们今天学唱一支歌。她刷刷地板书着。从面向着田野的窗，我看到被剥夺了上学权利的反革命的儿司粮和汉的女儿沙枣牵着羊，怔怔地向这边张望着。他们站在一片淹没了他们膝盖的绿草里，他们后，是十几棵秆壮、叶片大、开着灿烂黄的向日葵。向日葵黄的大脸盘那么忧郁，我的心情更忧郁。我侧目望着黑暗中那些闪烁的睛，泪盈了眶。我打量着用大的柳木权充窗棂的窗，幻觉中到我变成了只画眉鸟儿飞了去，浑沐浴着六月下午的金黄光，落在了葵布满蚜虫和瓢虫的颅上。我们今天学唱的这首歌，名字叫《妇女解放歌》，音乐教师弯下腰，匆匆写着延伸到黑板下沿的最后几句歌词。她的像圆溜溜的一样撅起来。一支尾着羽，上沾着一团粘蝉用的桃树脂的木杆箭，歪歪斜斜从我的边飞过，中了音乐教师的。教室里响起邪恶的笑声。在我后座位上的弓箭手丁金钩炫耀地举起他的竹片弓晃了晃，连忙藏起来。音乐教师下上的箭，看看，笑笑，把它往教桌上一甩，它便摇摇晃晃地立住了。箭法还不错，她平静地说着，放下教鞭，脱下一件洗得发白的军装亡衣，搭在教桌上。脱下军装便焕然一新地显了她的白对襟短袖大翻领衬衫。衬衫的下摆扎在腰里，腰里束一条宽宽的老腰带，因为久经岁月，那腰带又黑又亮。她腰细，，。下穿大的、洗得发了白的军，脚蹬一双最时髦的白回力球鞋。她这一打扮，真是净利索，为了更利索，她当着我们的面又把腰带煞去一扣。微微一笑，她妩媚得像白狐狸；闪电一般敛起笑，容，她残忍得像白狐狸。你们刚刚气走了秦二先生，英雄啊！她

第二堂课是音乐课。

第一堂课就这样结束了。

秦二先生摸起戒尺，扯过郭秋生一只手，在桌上。竖！啪！他的戒尺凶狠地到郭秋生的手心上。郭秋生地叫了一声。先生看了一郭秋生，再次举起戒尺的胳膊不由地僵在空中，郭秋生的脸上突然浮起一好勇斗狠的氓无产者表情，那双黑得发蓝的睛，闪烁着仇恨的、挑战的光芒。先生昏浊的目光铩羽败退，悬的胳膊和戒尺，弱无力地垂挂下来。他喃喃着，摘下镜，放铁镜盒，用一块蓝布包好，揣怀里。他把那打过司库那样的混世王的戒尺也怀里。然后，摘下瓜帽，对着郭秋生鞠了一躬，又对着课堂上的学生鞠了一躬，用令人既同情又厌恶的酸溜溜的腔调说：各位大爷，秦二冥顽不化，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实属该死而不死，老而不死是为贼。多有得罪，请大爷们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