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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和平年代的第一场大雪遮盖了死人的尸骨,饥饿的野鸽子在雪地上蹒跚,它们不愉快的叫声,宛如寡妇们han义模糊的chou泣。雪后的早晨,天空好像一块透明的冰;东方红,太yang升,天地间便展开了万丈金琉璃。雪遮掩大地,人走chu房屋,pen吐着粉红se的雾,踩着洁白的雪,牵着niu羊,背着货wu,沿着村东的茫茫原野,往南走,翻过盛产螃蟹和蛤bang的墨水河,到那片方圆约有五十亩的莫名其妙的高地上,去赶高密东北乡奇妙的“雪集”——雪上的集市、雪中的jiao易、雪的祭祀和庆典。
这是一个必须将千言万语压在心tou、一开口说话便要招灾致祸的仪式。在“雪集”上,你只能用yan睛看,用鼻子嗅,用手chu2摸,用心思ti会揣摸,但是你不能说话。至于说话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说,仿佛大家都知dao,大家都心照不宣。
高密东北乡劫后余生的人们——多半是妇女和儿童,都换上了过年的衣裳,踩着雪向高地前进。冰冷的雪味针尖一样扎入鼻孔,女人们都用fei大的棉衣袖口掩住鼻孔和嘴ba,看起来好像是为了防止雪味侵入,我认为其实是怕话语溢chu。茫茫雪原上一片“嘎吱”声,人遵守不说话的规则,但牲畜们随便叫唤。羊“咩咩”niu“哞哞”在大战中幸存下来的老ma残骡“咴咴”疯狗们用ying梆梆的爪子敲打着死尸,像狼一样望日狂吠。村中惟一的一条没疯的盲狗跟随着它的主人门圣武老dao士在雪中羞羞答答地行走。高地上有一座青砖垒成的塔,塔前有三间草屋,草屋的主人就是门圣武。他已经一百二十岁了,练了“辟谷”的神功,据说已经十年没吃粮食了,据说他像树上的蝉一样,依靠着lou水生存。
门老dao在村民们心目中,是个半人半仙的高士。他行踪诡秘,步履轻捷,tou秃得像灯泡,白胡子茂密得像guan木丛。他的嘴chun像小骡驹的嘴chun,牙齿闪烁着珍珠的光芒。他红鼻子红脸,白眉mao像鸟翅一样长。他每年进村一次,冬至节那天,他担负着一项特殊的任务,为一年一度的“雪集”——准确说应叫“雪节”选择一位“雪公子”“雪公子”在“雪集”上要履行一项神圣职责,并能得到wu质xing的酬劳,所以,村里人都ba望着自家的孩子人选。
今年的“雪公子”是我——上官金童。门老dao跑遍高密东北乡十八chu1村镇,最终选定了我,这说明我非同一般。为此母亲liuchu了兴奋的yan泪。我偶尔上街,女人们都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我。“‘雪公子’,‘雪公子’,什么时候下雪呀?”她们甜mi地问我。“我也不知dao。我怎么能知dao什么时候下雪?”“‘雪公子’不知dao什么时候下雪?噢,天机不可xielou呀!”
大家都盼着下雪,最盼着下雪的当然是我。前天傍晚,天上彤云密布,昨天下午开始降雪,开始是小雪,后来是大雪,鹅mao大雪,绒球大雪。一团团的雪,纷纷扬扬,遮天蔽日。因为下雪,天黑得格外早。沼泽地里,狐狸呜叫,大街小巷里,冤魂游dang,叫哭连天。沉甸甸的雪,一团团砸在窗hu纸上。白se的野兽,蹲在窗台上,用cu大的尾ba,敲打着窗棂。这一夜我激动不安,看到了许多难辨真假的奇景。
说chu来就gan到平淡,索xing就闭嘴不说。
天刚麻麻亮,母亲就烧水为我洗脸、洗手。给我洗手时母亲说好好洗洗这个小狗爪子。她还用剪刀仔细修剪了我的指甲。最后,在我额tou正中,an上她一个红指印,好像一个商标。母亲开大门,发现门老dao已在门外守候。他送来一件白se的袍子,一ding白se的帽子。袍子和帽子都用白绸子制成,光hua明亮,摸上去令指tou肚儿愉快。他还送我一柄白se的拂尘,用白ma的尾ba制成。他亲手把我装扮起来,让我在院子里踏着雪走了几步。
“善哉!”他说“这才是真正的‘雪公子’。”
我洋洋得意,母亲和大姐也huan喜。沙枣hua崇拜地仰望着我。八姐的微笑最mei丽,好像苦菜hua儿香。司ma粮冷冷地笑着。
两个男人用一个左侧描龙、右侧绘凤的抬斗抬着我。走在前边的,是职业轿夫王太平;跟在后边的,是王太平的哥哥王公平,他也是职业轿夫。这兄弟二人,讲话都有些口吃。前几年为了逃避兵役,王太平自己剁掉了食指;王公平用ba豆涂抹gaowan,伪装小chang疝气。他们的骗局被揭穿,村主任杜宝船,用步枪指着他们,给他们指chu两条路。一条是就地枪决,一条是chu常备夫,上火线,抬担架、背伤兵、运弹药。他们期期艾艾,说不c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