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把欧阳萸从他父亲那儿得到的古线装书也收在床下,隔一阵往里面投几个樟脑丸。她一碰那装书的木箱便发现分量不对,赶紧把它拖出来,打开盖子,里面竟是空的。
她不动声色。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不能再在母亲这里讨伐女儿。欧阳雪没闲着,蔫蔫地正造着反,居然把那么贵重的书拿出去和人换书看。她把女儿叫到自己家,说爷爷要问她功课。
等母女俩进了卧室,小菲就插上门。女儿一看,插翅难飞了。眼下他们一共两个房间,原先的客厅做爷爷的卧室,也做餐厅、起居室、书房,一张书桌又吃饭,又供爷爷读报写字,也供欧阳萸写“认罪书”、“检查”,还供小菲记伙食账,偶然也是欧阳萸和父亲下围棋的地方。另外就只有一间小屋了,摆得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架子。这屋原先归欧阳雪,有个窄长窗子,但现在封起来,拦上一排木板,算做壁橱。光线是伸手不见五指,小菲把一个八瓦的日光灯打开,因为接触不好,已经乌青的灯光还阴阳怪气。
“跟太平间似的。”欧阳雪说。
“你去过太平间?”小菲在乌青诡谲的灯光里白她一眼。
“去玩过。”
“什么都好玩。哪里都可以去。你爸爸挨批斗、挨打,你们很自在嘛。想玩什么玩什么。你把爷爷送给爸爸的书玩到哪里去了?”她不说话了。
“和谁交换了?换成哪几本书了?马上给我换回来。”
“换不回来了。”
“什么?!”
“妈妈你这个样子好可怕。太平间里再做出这样的表情,吓得死人。”
“你不要跟我转移斗争大方向 !那些书价值连城!”
“骗人。”
“怎么会骗你?!那是爷爷送我们的结婚礼物!”
“那就是爷爷骗你们了。”
这是个怀疑一切的时代。
“小浑蛋!爷爷的书是太爷爷传下来的!”
“那就是太爷爷骗爷爷。”
“我告诉你,你外婆今天可不在啊。太爷爷花了多少钱买的书,你知道吗?”
“那就是卖书的骗了太爷爷。”
不仅怀疑一切,并且打倒一切。
“谁说的。”
“鉴定的人说,那不是原版。”
不得了,她不是拿去交换的。小菲都不敢再往下问了。她瞪着女儿。女儿看看她,看看地面,谁都会把她看成个静雅贤淑的闺秀。她跟父亲一样,做什么都蜻蜓点水,但都点得极妙,从不练字,一手字写得像帖子。从不听她读英文,一张口便是漂亮的发音。
“你让谁鉴定了?”
“一个古董鉴定专家。我想拿一套书换一百块钱。”
“那不叫换,那叫当。”
“一百块钱可以给你用很久,对吧?上次用了你十块钱你就哭了。”
“你完蛋了,欧阳雪。你外婆来了也没用,好好在这太平间里思过吧。”她不知怎么去跟老爷子交代。她怎么会养出这种女儿?
“钱呢?”
“他不肯付一百块,付了五十块。”
“那五十块呢?”
她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票,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票。小菲狠狠地缴获过去,手指蘸着口水,飞快点数。只有三十二块多一点儿。不用问,她又请了客。小菲四处找。得抄个什么打起来不太疼,但能虚张声势的东西。扫床刷子不行,木头的一边敲在脑壳上,不裂也起包。枕头呢?那成母女俩玩绣球了。最后她脱下自己的拖鞋。
“你不知道爸爸过了春节就要走吗?说不定送到什么地方见都见不到了…”小菲满腔悲愤,手里的破旧皮拖鞋跃跃欲试。
“所以我给爸爸买了一双棉鞋!”女儿趁那拖鞋还没落下,说出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