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严总，咱别盖房了，开窑吧。挣个钱，不用这么费劲。”

这话没没脑，初听很愣，细听可笑。严格来时，正烦恼一事，现在弯腰笑得，把一切烦恼全忘了。本来晚上还有饭局，他又多待了一个小时。这时天安门华灯齐放，从没这么丽过。渐渐，平均一个礼拜，严格要到任保良的工地来一趟。一是来听民工和任保良说话，遇到饭，也到民工的堂吃饭。民工们吃刘跃的萝卜炖白菜吃腻了，一端起碗就吐酸；严格却觉得好吃，连菜带，能吃上两碗，吃一汗。任保良看他吃得痛快，叹：“该闹革命了，一闹革命，你天天能吃上这个。”

严格：“一下没过好，可不得重演？”

这天中午，严格又到任保良的工地来了。工地正在吃中饭。任保良吃工地堂吃腻了，没去堂，从外边买了一个盒饭，正蹲在他自个小院的台阶上吃。任保良的小院，不能说是院，离工棚三尺开外，靠一棵枣树，临时用废板围成一个圆圈；房前，掌大一块地方。但你又不能说它不是院。任保良吃的是栗烧块，见严格来了，以为又来吃中饭，嘴里嚼着说：“等着，我让人给你打好饭去。”

但今天严格到工地来，既不是为了吃饭，也不是为了听民工和任保良说话，是为了找一个人。找这个人不是为了这个人，而是为了让他装扮另一个人。一番车轱辘话说完，任保良有些懵：“严总，你要演戏呀？”

严格：“不是演戏，是演生活。”

任保良指着脚下的街，街上像蚂蚁一样蠕动的人群：“‘’又该动了。”

又啐了一痰，狠狠骂：“婊就叫婊，还‘小’！”

，句句幽默。或者说，是这些民工的话，把严格脑中残余的一幽默的细胞又激活了。所有的包工，见严总来了，以为是来检查工程；工程是要检查，但主要，是来听民工们说话，透上一气。古风存于鄙地，智慧存于民间；有意思的事和话，都让那些胖就着鲍鱼和鱼翅吃没了；仅剩的一些残，还苟活于萝卜和白菜之中；隶们创造历史，主席这句话没错。

接着一五一十，给任保良讲了这段没过好的生活的来龙去脉。严格遇事背别人，背那些大胖，背老婆，但不背任保良这人。原来，严格一直与当今一位走红的女歌星好，这天严格去她家里看她，两人该办的事办了，严格走时，她一墨镜，把严格送到楼下。楼下有一条小胡同，胡同里有钉鞋的，烤羊串的，修自行车的，崩爆米的，卖煮玉米的，卖烤红薯的，一派人间烟火。两人分手之前，女歌星到烤红薯的炉前，买了一块烤白薯。正好一个小报记者在对面小铺吃杂碎汤，看到这歌星，大吃一惊，顺手拍了一张照片。这照片别人拍到没啥，被记者拍到，第二天就上了报纸，占了半个版。照片有两张，一张是街全景，熙熙攘攘的人，各生意的摊；全景图片右上角，叠一张特写，烤白薯的炉前，女歌星握着一块红薯，在往嘴里。图片下的标题是：厌症也是炒作？这事登报没啥，说是炒作也没啥，这事本就是炒作，正着炒反着炒一样；问题是，歌星肩右，一严格的人。图片上的严格，条瘦，倒像得了厌症。严格对上报并不介意，他把自己的照片，整天挂在四环路的广告牌上；但报上不是他一个人，旁边还有女歌星，问题就大了；虽然他把照片挂在四环路边，世上没几个人能认严格；问题是，严格的老婆瞿莉认识严格，瞿莉早就怀疑严格外边有人，现在报上登了这个，怀疑不就照现实了吗？瞿莉上个礼拜去上海走娘家，下午就回北京。一下飞机，就会看到这报纸。瞿莉的发没好，就能跟发店吵翻，现在看严格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又上了报纸，怕是要拿刀杀人。瞿莉还有一个习惯，动刀之前，搞追查；这个追查的过程，比杀人本还可怕。照此推论，瞿莉看到报纸，便会去现场调查。为了蒙骗老婆，严格想把现场重新布置一

任保良一愣，接着笑了：“生活还用演，街上不都是？”

严格又笑。

在十几个包工中，严格又独喜河北沧州的任保良。任保良说话不但可笑，还愣。民工们跟任保良说话，觉得他很；严格听起任保良的话，句句有些傻。或者不能说是傻，是；不能说是，是愣。但话愣理儿不愣。句句是大实话。初听有些可笑，再听就是实话。原来实话最幽默。一天傍晚，严格去任保良的建筑工地。一幢CBD的楼壳，已盖到五十多层。两人坐着升降机，来到了楼上。夕之下，整个北京城，尽收底。严格叹：“好风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