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上?对于我今后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什么?表面看是一个家庭,其实是一个社会;表面看是一个伦理,其实是一个金钱,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你们只强调我在这个家庭中的尊严,而没有考虑我在这个社会和在这次转播中的地位。你们对我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表面看是为了提高我的演技,其实不过是为了对我进行更多的压榨。你们的用心何其良苦,你们的用心何其毒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还得感谢刚才小哨的一掌呢。没有那一掌。你们的阴谋还暴露不了呢。既然你们不仁,接着就不要怪我不义,你们在金钱上欺骗我,我接着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不说别的,我只说票子。我也看透世上的一切了,一切都是假的,就别人印刷的票子是真的;真的活生生的人倒是假的,假的没有生命的票子倒是真的。这种荒唐的结论是谁告诉我的呢?是你们,不是别人;在这之前,世上的真善美、纯洁的爱情我还相信,现在到了这种地步,你们可就真的伤透了我的心。这里的票子有我一份,我应该得到我所该得到的。票子呢,我的票子呢?…”
基挺喊叫着,就要下导播的口袋里掏自己的票子。边掏边嚷:
“给不给我票子?不给我票子我就罢演。我得不到票子,也不让你们得票子。没有我的配合和应答,看你们这个对手戏如何演下去?不但让小哨得不到票子,我一下给你们来一个彻底的,让你们电视台也砸锅,让你们转播到这里就转播不下去!…”
接着又下小哨的口袋里掏票子。三个人扭打到一起。哨这时也急了眼。小刘儿故乡的一个乡下丫头,哪里见过这么多票子?现在到了自己的口袋,哪里会让别人给再掏出一部分呢?天塌下来我不管,但是到了我口袋的两颗糖,你拿走一粒我就跟你拼了。于是两个人在那里像两头牛一样把头舐在了一起,倒是把导播扔出了人圈。弄得这个日本人也傻了眼,在那里搓着手嘬牙花子。“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但这个傻冒的日本人不知道,电视机前的我们这些傻乎乎的观众看到这里,以为这是这出戏里有意编排的戏剧情节呢。以为是后现代和前卫的介入艺术呢。以为是戏中戏或戏外戏呢。刚才屏幕上的虚假和过火表演马上没有了,两位主人公在争票子时的表情和动作是多么地真实和反映人物的性格呀。而且还有些艺术中难以表现的急了眼和慌了神时的笨拙和忘情呢。表演得真是炉火纯青。两人激烈舐牛和争打一阵,小哨的口袋终于被“唰”地一声撕破了,花花绿绿的票子散落了一地,就像过去的仁人志士突然从高楼上撤下的传单;当这些传单飘到导播脚下的时候,我们这个可爱的日本人,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由自主地入了戏和慌了神,也不由自主地在那里抢起了票子──就像群众在空中乱抓传单,接着就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一样。他的这一点忘情的做法又惹恼了哨和基挺。我们夫妻在这里吵架和争斗,碍着你什么了?丈夫打我我愿意,老婆打我我愿挨,怎么你也想到这里打个太平拳和从混乱中捞些便宜呢?怎么也想趁乱把我们的票子装到你的口袋里呢?犯抢了吗?于是两人又团结起来,停止内战,联合去抢导播的口袋。“唰”地一声,导播的口袋也被撕破了。花花绿绿的票子,又撒了一地。这时导播的票子和基挺和哨的票子混淆到了一起。三人更加激烈地扭打到了一起…我们这些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如果刚才看错了,这一次可是看出来戏剧的高潮终于到了。于是从东到西,从亚洲么欧洲,比北美到非洲,不管是黄皮肤或是白皮肤,黑皮肤或是患了各种皮肤病正在霉斑和流汤的皮肤,全世界各民族的人民,这时都团结一心地由衷地鼓起掌来。事后电视记者为了这台节目的成功专门又趁热打铁地采访了表演专家我们的影帝瞎鹿,让他对这场转播进行评点。瞎鹿平时是一个多么牛气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呀,这时也不得不由衷地承认:
“恐怕这在人类的表演史上,也是一个经典性的保留节目了!”
“确实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
又说:“原来都说演员要经过训练,现在看不训练凭自己的本色也能达到相当的高度嘛。这对我今后的表演,也是有启发的!”
春风得意。九九艳阳。三月小暖春的日子里,我们的基挺赶着小毛驴,驴上坐着他的新媳妇少女哨,走在我们家乡的土路上。哨和毛驴身上,散发着他们刚刚结婚的新鲜、饱满、男女混合发酵弥漫出的肉体的气息。这种气息不是从身体的一个地方或一个部位发出来的,而是从全身每一个细胞洋溢出来的。这时我们嗅到的不是单一和牵强附会,不是主题和意义,而是丰满和笼罩;看到的不是冬天田野上光秃秃的白杨树,而是阳光明媚的春天到夏天之间的根深叶茂的白杨上随风飘动的大叶子;雨后初晴,饱满的大枝子眼看就要滴下水来了。啊,我们的哨,你的青春洋溢。我们故乡的女婿基挺,这时看上去倒有些干燥和干巴,有些故做强壮的虚弱和虚脱。当然,一个蜜月中的“男人”,这个时候呈现这种样子,也是可以预料的;他被我们故乡给淘空了,我们在那里暗笑。有了票子,毛驴的粪兜就是进口的而不是国产的了。由此毛驴也得到了人们的啧啧称叹:“多么高贵的驴。”弄得小毛驴也趾高气扬,不时“咴咴”地往天上眦自己的嘴唇。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毛驴趟起的灰尘,飘荡而不迷离。基挺拿着一根小柳条,不时地抽一下小驴的屁股。有什么目的吗?没有。就是一个心旷神怡。土路边的高粱地,一棵棵密集的高粱将头探到了路上,小毛驴这时停下来,隔着笼头用舌头卷高粱叶子。我们的基挺一柳条下去:“这狗日的!”
但下去的柳条并不凶狠,接着露出的,是温柔而宽和的笑容。哨坐在毛驴背上,也是一脸宽和的微笑甚至还有些羞涩。地里正在扒粪的乡亲们见了他们都停下耙子问:“这么好的天,小两口到哪里去?”
还没等基挺回答,哨就抢过了话头──为这抢话头,基挺也没有责备“她”,只是宽和地摇着头笑了笑:
“连句话都不让我说了?”
哨妩媚地一笑:“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怕累着你呀。你傍晚和夜里都那么累了,现在还不让你少说一点话?”
基挺做出知道、知心和知趣的样子说:
“你的这点苦心,我还不知道吗?如果不知道,我就算白认识你了。我知道说话费精神。我也就是白说说罢了。”
哨笑着在驴上用脚踢了一下基挺,这时抽空大声地回答外人的问话:“天气这么好,我们赶集去!”
乡亲们都在地里仰着头,包括俺爹和白蚂蚁,头上裹着一条羊肚子手巾,脸上都露出羡慕的神色。都啧啧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