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头;他不再对我发火,他开始搓揉自己的双手,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就把世界给搞乱了和自己又错在哪里。他为了这搞乱而感到对不起众人。当然,瞎鹿的主动退却,也包括他性格上的弱点。正如他所说,他从小受人欺负,养成一个欺软怕硬的毛病。你软,他就硬;你真硬起来,他就害怕了,不管是对是错,就像摆地摊的算命瞎子遇到了工商局人员一样,赶紧将自己那一套收拾起来再说。面对脸上流血的我,他忘记了自己影帝的身份,他一下又回到了早年的村中;他由高大的伟人形象,一下还原成一个人见人打的地老鼠。我成了英雄,直巴巴地站在那里。他成了可怜巴巴孤立无援的人。他又像早年村中的走街串巷的瞎子流狼艺人一样,闭上双眼,努力用耳朵去分辨各种声音,从这些声音中去分辨各人的不同。他主动上前用袖子拭我脸上的泪和血,在一缕咖啡厅顶窗打下的阳光下,用舌头去添这些伤处。瞎鹿的舌尖,是多么湿润、柔软和可人意啊。他柔声的问:“还疼吗?”
我赌气地说:“怎么不疼,它在墙头上长着吗?”
瞎鹿低声下气地说:“别生气了,一切都是我不对,待会咖啡厅的账单都归我付,行了吧?”
我破涕为笑,两人握手言和。我知道,瞎鹿今天对我的忏悔是真诚的,因为他说要付全部的账单。瞎鹿虽然贵为影帝,片约如潮,片酬是亚洲最高的,家中有一头标致的小毛驴,但他的生活习惯,依然是村中的样子。爱吃红烧肉,爱吃酸菜鱼,爱吃猪肉炖粉条;虽然住在大东亚富人区一幢豪华的别墅里,但家中的摆设,仍是杂乱无章:沙发是波兰真皮的,桌子却是1949年土改时在家乡分到的地主浮财,四条退全部被虫子蛀得往下掉木屑;卧室里也是家乡的样子,横扯一根竹杆,上面乱七八糟搭着瞎鹿的被子、裤子、单子、西服、中山装、领带及好几个粘在一起没有清洗的裤头。房顶爬满了蜘蛛,地上跑满了老鼠,空中飞动着蝙蝠、猫头鹰和夜的精灵。瞎鹿身为影帝,许多女影星包括那个自称为影后的人,都连接不断的向他送秋波,但瞎鹿就是不与她们结婚。不与她们结婚并不是瞎鹿生理上有什么毛病,瞎鹿回答记者提问时曾说,这方面不用大家替我操心,我在身体的这方面非常健康,不信到我卧室看一看竹杆上的裤头!惹得记者们一阵大笑。但他为什么不结婚呢?是不是还保持着劳动人民的传统美德,对爱情坚贞如铁,心中仍然怀念着什么人,就像剃头匠六指,在历史上一直怀念过去的柿饼姑娘一样──于是这人儿成了一个化解不掉的情结,阻挡着现在爱情的发展呢?瞎鹿说:人一过了40岁,情已经失掉了,剩下的就是欲;过程都省略了,要的只是目的,哪里还能想起过去玩过的爱情游戏呢?他可不像六指那么傻帽。又让提问者惊愕。那到底为什么不结婚呢?就是因为瞎鹿是影帝由此带来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这成了瞎鹿为之苦恼的人生症结。财富、金钱,紧接着就要来美女,这个美女来干什么?纯粹是来跟我结合吗?还是以结合为名义,来居心不良瓜分我的财富呢?世界上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美女来的越多,瞎鹿越是感到可怕;美女们越是甜言蜜语,瞎鹿越是怀有戒心;他影帝的影响越大,他的片酬越高;他的片酬越高,他心里越是痛苦,对女人越是敬而远之。他整日生活在女孩子中间,他的心离她们却一天比一天远。他是贾宝玉。但瞎鹿的身体又是健康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白天一片戒心,到了晚上一切都崩溃了;瞎鹿瞎急,只好用老办法把头往墙上撞,或是急不可待地打开电视和录像机看毛片,坐山观虎斗,望梅止渴,然后自己伤感的打开裤头,自己给自己解决问题。录像完了,电视白花花的一片,瞎鹿疲惫地蜷缩在自己像狗窝一样的床上,不禁失声痛哭。他拍打着被子说:“妞们,我操你们一家!”
当然有时也自责,后悔,自己打自己的脸:“我怎么会是这样?金钱和财富,我像痛恨妞们一样痛恨你们!我明天就结婚,我把你们都给妞,看你怎么样!”
接着从床垫子下面拽出一叠叠美元、法郎、德国马克和意大利先令,撒满一屋,用脚踹,用手拧,其自责自悔的心理消耗,远大于性压抑的痛苦。他说,我身为影帝,我不该把一切都寄托在这不会说话的别人印刷的纸上,明天我就改正,明天我就去找妞,我解放了,我革命了。但到第二天朝霞映满天空的时候,瞎鹿又把昨晚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又恢复成了昨天的瞎鹿。渐渐瞎鹿发展的,不但对女孩子怀有戒心,对男的,对朋友,对乡亲,都在他的金钱面前人人平等。他得过一些电影国际大奖,周游过许多国家,从西方世界回来,别的没有学会,顶住了他们的精神污染,但有一点学会了,那就是付账时的AA制。他没有替任何人任何动物付过账单。今天面对着我的血脸,他提出付所有的咖啡账还是平生头一次。我能不感到震惊吗?我能不感到受宠若惊吗?我还能与他计较刚才的争吵与争斗吗?我只能破涕为笑,与他握手言和。他见我笑了,也就放心了,又讨好地与我说:
“我们只顾争论些不重要的问题,把我们今天见面的主要意图都给忘掉了,想一想,我们今天约会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瞎鹿这么一说,我也立即兴奋了。我喝了一大口咖啡,有些惭愧,有些幡然悔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