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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吴记馍坊”旁边,是一家银饰铺。银饰铺的名字叫“起文堂”“起文堂”的掌柜叫老高。说是一个“堂”其实就老高一个人,掌柜是他,伙计也是他。老高本不是延津人,他爷爷辈上,从山东逃荒过来,他爷是个拾粪的。他爹是个货郎,推个独lun车,走村串hu,卖些针tou线脑。到了老高,跟师傅学了银匠的手艺。师傅死后,在县城租了个铺面,耍开了手艺。老高三十来岁,每天守在火炉前,锻造些银的手镯、戒指、耳坠、簪子、孩子狗tou帽上的铃铛、虎tou鞋上的镶脸等。延津有两个银饰铺,另一个银匠是县城南街的老曹。老高没老曹干活快,但老曹没老高手艺jing1,县城一多半人,shen上dai的银qi,皆chu自老高的手艺。主顾可以到老高的铺子买银饰,也可以以旧换新,也可以把旧的银饰jiao给老高;让老高用银饰布去ca,银饰本来已经发闷发乌了,经老高一ca,又白晃晃的。或干脆在银水里“炸”一遍,tou脸翻新;或不满意这银饰的式样,让老高回一下炉,铸chu另一zhong银饰,如吴mo西与吴香香成亲时,牧师老詹送给吴mo西一柄意大利银十字架,吴香香就jiao给老高,老高将十字架回了一下炉,给她打了一副水滴耳坠。
老高个tou不高,却长得眉清目秀,一yan看上去,不像山东人的后裔,倒像个江南人。老高zuo银饰时,爱边干活边跟主顾说话;不干活时,嘴倒是闭上的。边干活边说话,说的并不是银饰,而是街上发生的luan七八糟的事情。也是借说别人的事情,来冲淡zuo活的寂寞。老高说话慢,一句一顿,声音也不高,但句句能说到理儿上。街上的事luan七八糟,经老高一说,丝丝缕缕,都能码放整齐。老高手里有一把檀木小锤,敲打银饰用的。码放完一件事,老高“梆”地敲一下锤,作为了结。老高常说的话有三句。这三句话,常常cha在事情的关键chu1;或是评判一件事情的对错,或是否定一件事后,这件事本来该怎么办,需要一句话铺垫,起个转承的作用。
第一句是:
“话是这么说,但不能这么干。”
第二句是:
“事儿能这么干,但不能这么说。”
第三句是:
“要让我说,这事儿从gen上起就错了。”
经老高说过的事,十件有九件半,从gen上起就有mao病。既然从gen上起就有mao病,事后说它还有啥用呢?也就是闲磨牙。
吴mo西蒸馒tou卖馒tou,也有歇着的时候。卖馒tou须是晴天,yin天下雨,街上就无人买馒tou,生意就得停下来。但天上下雨,并不耽误老高在“起文堂”敲打银饰。遇上雨天。吴mo西不愿在家待着,便到隔bi老高的银饰铺串门。串门不为别的,就为听老高说话。吴mo西嘴笨,本不喜huan多嘴多she2的人,但老高是个例外。别人认为老高是闲磨牙,吴mo西却不这么认为。吴mo西活了二十一年,以为世上的事,一多半是说不清楚的,只好清楚不了糊涂了。但到了老高这里,事事皆有原因,件件能分辨个明白。巧玲胆小,平日不爱chu门,爱在家待着,但巧玲和吴mo西一样,也喜huan老高。当然两人喜huan的方面不一样,吴mo西喜huan老高说话,巧玲喜huan老高敲敲打打,手里就chu来许多玩意。吴mo西到老高家串门,巧玲像一条尾ba,常常跟着。老高见了巧玲,也拿油馃子给她吃。久而久之,吴mo西与隔bi的银匠老高,成了好朋友。两人一开始说些街面上的事。吴mo西天天在十字街tou卖馒tou,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事,知dao的也多,在街上想不明白,便攒下等着天下雨,一件一件说给老高,让老高去码。后来熟了,也把自个儿的窝心事,说与老高。老高仔细听过,也与他排解。但老高排解事情仅限于街上。吴mo西在街上卖馒tou,赵钱孙李,买馒tou与吴mo西发生了磨ca,谁是谁非,老高能断个明白。但事情进了家门口,老高就闭口不谈了。吴mo西自进了吴家馒tou铺,最窝心的事,并不发生在街上,而是在家里与吴香香脾气不投。如吴mo西刚离开县政府,挨了倪三一顿打,吴香香就唆使他杀人;如今年元宵节,吴香香不让吴mo西玩社火,两人别扭了半个月;如街上的孩子抢了馒tou,吴香香扇了吴mo西一ba掌;吴mo西躲在货栈,两天一夜,吴香香也没去找。这些事情说与老高,老高除了陪吴mo西嘬牙hua子,并不多说一句话。吴mo西以为他怕招惹是非,但老高不涉及别人的家务事,也能说chu一番dao理。
老高:
“清官难断家务事。”
或者:
“街上的事,只是一个事;家里的事,就不光是事。”
或者:
“街上的事,一件事就是一件事;家里的事,一件事扯着八件事;你只给我说了一件事,我如何去断八件事呢?”
吴mo西想想,觉得老高说得也有dao理,虽然老高什么也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起码吴mo西将这些窝心事说了,有人听着,心里也畅快不少。
老高有一个病老婆,一年有半年,要在炕上躺着。老高的老婆姓白,娘家是吴mo西常常去拉面的白家庄的。有时老高的老婆走娘家,还乘吴mo西去白家庄拉面的mao驴车。老白患的病有些奇怪。这病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