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加林醒来以后，他自己并不知dao时光已经接近中午了。

近一个月来，他每天都是这样，睡得很早，起得很迟。其实真正睡眠的时间倒并不多；他整晚整晚在黑暗中大睁着yan睛。从搅得luan翻翻的被褥看来，这zhong痛苦的休息简直等于活受罪。只是临近天明，当父母亲摸索着要起床，村里也开始有了嘈杂的人声时，他才开始迷糊起来。他朦胧地听见母亲从院子里抱回柴禾，叭哒叭哒地拉起了风箱；又听见父亲的瘸tui一轻一重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收拾chu山的工ju，并且还安咐他母亲给他把饭zuo好一点…他于是就yan里噙着泪水睡着了。现在他虽然醒了，tou脑仍然是昏沉沉的。睡是再睡不着了，但又不想爬起来。他从枕tou边摸chu剩了不多几gen的纸烟盒，chouchu一支点着，贪婪地xi着，向土窑ding上pen着烟雾。他最近的烟瘾越来越大了，右手的两个手指tou熏得焦黄。可是纸烟却没有了——准确地说，是他没有买纸烟的钱了。当民办教师时，每月除过工分，还有几块钱的补贴，足够他买纸烟xi的。

接连chou了两支烟，他才gan到他完全醒了。本来最好再chou一支更解馋，但烟盒里只剩了最后一支——这要留给刷牙以后享用。他开始穿衣服。每穿完一件，总要愣怔半天，才穿另一件。好长时间他才磨磨蹭蹭下了炕，在水瓮里舀了一勺凉水往干mao巾上一浇，用mao巾中间shi了的那一小片对付着cacazhong胀的yan睛。然后他舀一缸子凉水，到院子里去刷牙。

外面的yang光多刺yan啊！他好像一下子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天蓝得像水洗过一般。雪白的云朵静静地飘浮在空中。大川dao里，连片的玉米绿毡似的一直铺到西面的老niu山下。川dao两过的大山挡住了视线，更远的天边弥漫着一层淡蓝se的雾霭。向yang的山坡大高分是麦田，有的已经翻过，土是shen棕se的；有的没有翻过，被太yang晒得白huahua的，像刚熟过的羊pi。所有麦田里复zhong的糜子和荞麦都已经chu齐，泛chu一层淡淡浅绿。川dao上下的几个村庄，全都罩在枣树的绿荫中，很少看得见房屋；只看见每上村前的打麦场上，都立着密集的麦秸垛，远远望去像黄se的蘑菇一般。

他的视线被远chu1一片绿se水潭似的枣林xi引住了。他怕看见那地方，但又由不得看。在那一片绿荫中，隐隐约约louchu两排整齐的石窑dong。那就是他曾工作和生活了三年的学校。

这学校是周围几个村子共同办的，共有一百多学生，最高是五年级，每年都要向城关公社中学输送一批初中学生。高加林一直当五年对的班主任。这个年级的算术和语文课也都由他代。他并且还给全校各年级上音乐和图画课——他在那里曾是一个很受尊重的角se。别了，这一切！

他无jing1打采地转过脸，蹲在河畔上开始刷牙，村子里静悄悄的。男们都chu山劳动去了，孩子们都在村外放野。村里已经有零星的叭哒叭哒拉风箱的声音，这里那里的窑ding上，也开始升起了一炷一炷蓝se的炊烟。这是一些麻利的妇女开始为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们准备午饭了。河dao里，密集的杨柳丛中，叫蚂蚱间隔地发chu了那zhong叫人心烦的单调的大合唱。

高加林刷牙的时候，看见他母亲正佝偻着shen子，在对面自留地的茄子畦里ba草，满tou白发在yang光下那么显yan。一zhong难受和羞愧使他的xiongbu一阵绞痛。他很快把牙刷从嘴里bachu来，在心里说：我这一个月实在不像话了！两个老人整天在地里cao2磨，我息能老呆在家里闹情绪呢？不chu山，让全村人笑话！是的，他已经gan到全村人都在另yan看他了。大家对高明楼zuo的不讲理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对村里任何一个不劳动的二liu子都反gan。庄稼人嘛，不chu山劳动，那是叫任何人都瞧不起的。加林痛苦地想，他可再不能这样下去了！生活是严酷的，他必须承认他目前的地位——他已经是一上地地daodao的农民了！高加林这样想着，正准备转shen往回走，听见背后有人说：“高教师，你在家哩？”他转shen一看，认chu是后咱ma店村一队的生产队长ma拴。

ma拴虽然不识字，但是代表ma店大队参加学校guan理委员会，常来学校开会，他们很熟悉。这是一个老实后生，心地善良，但人又不死板，zuo庄稼和搞买卖都是一把好手。

他看见平时淳朴的ma拴今天一反常态。他推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子被彩se塑料带缠得huahua绿绿，连辐长上都缠着一些se彩鲜艳的绒球，讲究得给人一zhong俗气的gan觉。他本人打扮得也和自行车一样ti面：大热的天，一shen灰的确良衬衣外面又tao一shen蓝涤卡罩衣；tou上dai着黄的确良军式帽，晒得焦黑的胳膊上撑一支明晃晃的镀金链手表。他大概自己也为自己的打扮和行装有点不好意思，别扭地笑着。加林此刻虽然心情不好，也为ma拴这shen扎yan的装束忍不住笑了，问：“你打扮得像新女婿一样，干啥去了？”

ma拴脸通红.笑了笑说：“看媳妇去了！人家正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