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群里替她示范了几次正确的姿势，也不知她看见了没有。慧仙在车上顽地举着红灯，车在油坊镇的街路上了大半天，她举红灯也举了大半天，一动都不能动。我担心她的胳膊第二天再也抬不起来。第二天我赶到化厂去看车游行，还是慧仙举红灯，扮演李玉和的男人手里只提着盏小灯，扮演李的妇女腰间围了块布围裙，脆空着手，轻轻松松地站在车上。我觉得这不公平。不公平也没办法，谁让样板戏是这样安排的呢。我注意到群众都盯着《红灯记》里的小铁梅指手画脚，所幸慧仙聪明，第二天神和手势都突飞猛，造型看上去和宣传画上的李铁梅差不多了。别人都为慧仙喝彩，我也为她拍红了掌，但我注意到她的嘴角上起了个很大的火泡，油彩也遮不住。我想这可能是急来的，也可能是累来的。我有担心领导容不得李铁梅嘴上长火泡，会不会把她换了？我在混的人群中声叫喊慧仙的名字，指着嘴角提醒她要解决这个火泡问题，她哪里听得见我的声音？也许她不需要我的提醒，一夜过后，看上去她已经适应了这闹的大场面，人在，目光偶尔悄悄瞥向群众，一丝熟悉的微笑从她嘴角一掠而过，越发骄矜自傲了。第三天车游行移师桥镇，走的是路，三艘崭新的小火专程从县城驶来迎接车和演员。那天早晨，向船队近楼台先得月，船民们都爬到了舱房上，看着车演员穿过码，千姿百态地向小火上走，男男女女都化了妆，穿着英雄人的戏装，令人顿生敬意。船民们一认那个最瘦小的影是小铁梅，大家都激动地叫喊慧仙的名字，慧仙！慧仙！她不答应，边走边专心地拴着长辫上的红绳，拖上的船员也凑闹，他们动用了电喇叭，慧仙——小铁梅——小铁梅——慧仙——电喇叭里的呼惊着了那群演员，也把慧仙吓得了起来，她朝船队瞥一，跺跺脚，很快一猫腰钻到李玉和和李的后去了。

我记住了慧仙离开船队的日，但我没办法估算她的归期。

我的日记记得很辛苦，向日葵被风走了，我看不见她，看不见她。所谓的记录不得不依靠大量的想象。偏偏我的想象力并不丰富，我只好借鉴天电影的新闻简报格式，努力地想象慧仙的风采。有一天我灵飞扬，大胆写下了一个最光荣最壮观的场面：今天，天空晴朗。红日照，油坊镇码人山人海。群情振奋。主席他老人家来到了油坊镇的群众中间，亲切地接见了向日葵。慈祥地问她——问她什么，我想象不来了，也不敢随便往下写，涉及到伟大领袖，怕写不好写成一个反动标语，所以我翻过一页另起一行，写下了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向日葵啊向日葵。你什么时候回到船队呢？

有张，姿势不很协调，宋老师在下面扯着嗓喊，小铁梅注意神，注意神！要瞪大睛，表示李铁梅继承革命的决心！慧仙眨了几下睛，睛立刻瞪得像个铜铃那么圆那么大了，她注意了神就忽略了手，她的手一松劲儿，红灯就架到了肩上，宋老师便又焦急地喊起来，注意红灯，注意红灯，你不要扛着灯呀，举起来，要举起来！

属于慧仙的季节，也是我忙而焦虑的季节。我忙着奔赴车游行的路线地，忙于记录这段特殊的日，脚很忙，笔很忙，只有嘴保持沉默。尽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慧仙的未来，但我似乎预见了慧仙将一去不返，心里有一说不来的焦虑。

2

这是属于慧仙的季节。金雀河两岸成千上万的群众都是见证人，见证了一个少女突然绽放的荣耀之。慧仙成了名人。沿河的人们都在谈论车上的小铁梅，说窝里飞了金凤凰，谁能相信呢，那个人见人的小铁梅，竟然是靠向船队的百家饭喂大的。人们向向船队的船民们求证这个消息，绝大多数船民都自豪不已，了功臣一般的笑脸，樱桃一家则忌讳这件事情，樱桃母亲告诉岸上的人，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本来是我家樱桃演小铁梅的，怪她太老实，没心，这么好的机会，睁睁让别人抢去啰！

大约到了腊月，车游行总算偃旗息鼓了。扮演李玉和和李的人都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一个回农厂去修拖拉机，一个回杂货店去卖酱油，慧仙没有回来。关于慧仙的消息从综合大楼传到了码，又从码传到了向船队，概括起来说，她像一块璞玉被发现了，很多领导欣赏这个来自船队的小铁梅，表示要把这璞玉打磨成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