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了这道命令后,看见窗台上放着我的口琴和乒乓球拍,趁胜追击地扑过去,把口琴和乒乓球拍也扫到地上去了,不许吹口琴,也不许打乒乓球,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取消一切娱乐活动!
我听得见院子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鹅群嘎嘎的叫声,翻上墙头,一眼看见好多邻居埋伏在下面,他们下意识地去追逐满地乱滚的象棋,有人弯腰捡起了马,有人捡到了兵和卒,傻子扁金不知怎么也带着他的鹅群来到了工农街,他傻笑着,黑糊糊的手里捏着那只“帅”正炫耀地朝我晃动棋子。仿佛兵临城下,我家的院墙摇摇欲坠,外面的人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聚集在墙下不肯散去,他们向我张望,表情有点诡秘,也有点愉快,金家媳妇与我母亲素来不睦,一直对我痴痴地笑,笑了一会儿,突然沉下脸厉声呵斥我,你这个孬孩子,还神气活现呢,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知道你是谁的孙子?你是河匪封老四的孙子呀!我朝她吐了一口痰,没理睬她。我在墙头上观察着四周的动静,搜寻我父亲的踪影。我看不见父亲,看见的是整个小镇哗变的身影,小镇上空回荡着一股欢乐的气流,从油坊镇的腹部,从更远的地方,隐约听得见男女老少雷鸣般的欢呼,那种胜利的喧嚣声让我感到异样的孤单,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我被油坊镇的欢乐遗弃了。
我父亲库文轩不是邓少香的儿子了。他不是,谁是?谁是女烈士的儿子?工作组没有透露,据说目前宣布的只是第一阶段的鉴定成果。谁是邓少香的儿子?邓少香的儿子在哪里?党员团员干部们都不知道,群众更不知道,为此,我们家墙外的居民展开了七嘴八舌的争论,那场争论持续了很久,我始终听不清邻居们各自心仪的人选,但是傻子扁金亢奋的叫喊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直在向众人嚷嚷,我是,我是,是我!我是邓少香的儿子!我的胎记是一条鲤鱼呀!
墙外的人们起初一片哄笑,后来不知是谁的提议,他们开始扒傻子扁金的裤子,要当场验证他屁股上的胎记,扒,扒,扒他裤子!这叫喊声响成一片。我对傻子扁金的胎记也感到好奇,墙下的人们追着傻子扁金跑,我在墙头上跑,可惜跑了没几步,一根捣衣捶从下面飞到了我的背上。我母亲站在下面,人一跳一跳的,她的愤怒已经完全发泄到我身上了,扔完了捣衣捶她又操起了一把火钳,向着空中不停地挥舞着,你下不下来?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你要把我气死啦!
我不敢再惹母亲,跳下院墙,抱着脑袋逃进了屋里。
所以,那天傍晚很多人参观了傻子扁金的屁股,我却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天我就变成了空屁。
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连锁反应,我个人的冤屈,开始于我父亲的冤屈。我父亲不是邓少香的儿子,我就不是邓少香的孙子,我父亲不是邓少香的儿子,就什么也不是,我父亲什么也不是,势必连累到我,我库东亮什么都不是了。我不是白痴,但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变得这么快,仅仅是在第二天,我就成了一个空屁。
第二天早晨我仍然像以往一样去上学。母亲没做早饭,她躺在床上,抱着一个铁皮饼干箱,让我去饼干箱里选东西做早餐。我挑了一个用白纸包着的枕头面包,咬着面包出了家门,听见母亲在屋里对我喊,今天别去招惹别人,记住,以后你要夹着尾巴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