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员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军,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我常常向我众多的子女回忆我与文人墨客的交往,回忆他们而回避我的皇室家族的历史,对于我是一种保持平和恬然心境的手段。我有六子十一女,我从来不跟他们谈论我的先祖和皇室的历史风云,因为那些故事都沾着或浓或淡的血腥味,做一个父亲,你怎么在孩子们面前不动声色地藏匿血腥、阴谋和杀戮,它们恰恰是许多朝代的经典,你怎么藏匿?那么你就跟孩子们谈些别的吧。
于是我跟孩子们谈诗文、弦乐、花卉、佛经或者天伦人纲,却不谈李姓家族的人事。孩子们对祖母皇太后很感兴趣,他们问我,祖母皇太后生了四子一女,她最喜爱你,是吗?我说是的,我说我也崇敬皇太后,她是一个举世无双的非凡的妇人。仅此而已,关于我母亲的故事,年幼的孩子无法理解,而对成器、成美和隆基他们,已经是不宜言传的了。崇拜、敬畏或者恐惧不足以囊括我对母亲的全部感情,还有什么?我却说不清楚,世人皆说武后最为疼爱幼子旭轮和太平公主,那是我的帝王之家的某种口碑,那是事实,但我想它也不是全部的事实。另一部分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记得幼时和哥哥们在洛阳宫凝碧池采莲戏水的场面,我母亲面含微笑端坐于画舫一侧,眼睛里标准的母爱之光欣赏着孩子们的稚态,那时候她非常年轻非常美丽,多年以后我重复梦见儿时采莲戏水的场面,奇怪的是梦境已经面目全非,我看见母亲的凤髻上盖着一朵硕大的红莲花,她朝我们走过来,她的手到处捕捉我们,我梦见她把我的哥哥们一个一个推到凝碧池中,最后轮到我了,母亲问我,旭轮,你听不听话?我说我听话,我听母后的话。在梦中我哇哇大哭,但哭不出声音,于是我被吓醒了,我有好几次从这个怪梦中醒来,醒来后总是大汗淋漓。
我想往事回忆和夜半惊梦融在一起才接近于全部的真实,这只是一种设想。我在二十九岁那年登基即位,成为历史上名存实亡的睿宗皇帝,屈指算来我母亲那年已经五十八岁了,但是我母亲的心比我年轻,比我更富活力,这也是事实,如此说来,我在载初年间三次向母后禅让帝冕也是一种顺理成章的解释了。侍御史傅游艺率领九百名庶民在洛阳宫前吁请太后登基,这只是一个前奏,我听说第二天为太后登基请愿者达六万余人,其中包括文武官吏、庶民百姓、外国使臣甚至僧人道士,洛阳宫外的街市黑鸦鸦地挤满了各色人等,会写字的人都等候在一卷巨轴上签上他们的姓名,亢奋的人群被改朝换代的欲望所激励,颜面潮红,欢乐的呼啸声直送宫城深处。我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我并不感到吃惊,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的儿子成器、成美和隆基匆匆赶到我的宫中,他们的脸上有一种屈辱和愤怒的表情,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几点泪光。你听见了宫外的狼嗥狗吠声吗,父皇?
我说我听见了,我不为所动。
你听见他们在叫嚣什么,他们要祖母登基,他们要改朝为周,他们要为父皇改姓为武,父皇你听见了吗?我说我听见了,那是民心所向,百姓爱戴拥护你们的祖母,那是她的荣耀和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