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的质问声色俱厉。皇后身边的那些宫女看见皇后泣不成声地为自己申辩着,终因过度的悲愤而扑进她母亲柳氏的怀中,王皇后边哭边说,我把妖狐领进宫中,倒给自己惹了一身的骚气,我是钻了武照的圈套了。
宫人们看见高宗最后将一块丝帕掷在王皇后脚下扬长而去,他们敏感地意识到皇后已经处于一种风声鹤唳的险境。从此春风不度东宫,失宠的皇后再失尊严,终日在病榻上诅咒红粉祸水褒姒妲已,东宫里有人向武昭仪密报了皇后的指桑骂槐,那几个宫人也许是最早预测了废后风波和东宫新后的聪明人。长孙无忌等朝廷重臣发现高宗的废后之念已经像看不见的陀螺愈转愈急。每当高宗在长孙无忌面前言及废后之念,长孙无忌的眼前就浮现出武昭仪眼神飘飞沉鱼落雁之态,作为王朝的倨功之臣,无忌从不掩饰他对那位先帝遗婢的微言贬语和一丝戒备之意,当高宗向无忌夸赞武昭仪的贤德才貌时,长孙无忌不置可否地回忆着先帝太宗的临终托孤,他说,皇后出身名门世家,在宫中一向恪守妇道礼仪,陛下何以将皇后置于大罪之中?高宗说,皇后杀了昭仪的女婴,长孙无忌淡然一笑说,后宫裙钗之事从来是一潭深水,水深不可测,皇后杀婴毕竟没有真凭实据,陛下不可全信。高宗面露愠色,话锋一转谈及夏天以来恒州、蒲州及河北各地的洪水之灾,言下之意王皇后的命相给社稷带来了灾难。长孙无忌惊异于天子的奇谈怪论,他怀疑那是出自武昭仪之口的枕边聒噪。长孙无忌不无悲凉地想到天子之心犹如八月云空变幻无常,臣相们的忠言贤谏往往不敌红粉妇人的一句枕边聒噪。长孙无忌有一天在御苑草地上与武昭仪邂逅相遇,昭仪正带着三岁的皇子弘跳格子玩,长孙无忌注意到丧女不久的昭仪已经再次受孕。她的恃宠得意之色恰似挡不住的春光,三分妩媚七分骄矜。宫礼匆匆,长孙无忌难忘武昭仪朝他投来的幽暗的积怨深重的目光,此后数年,那种目光成为他峨冠白发之上的一块巨大的阴影。
几天以后长孙无忌在家中意外地为天子接驾,高宗带着武昭仪和十车金银厚礼突然驾临长孙府,其用意昭然若揭。长孙无忌在盛情款待天子之余,冷眼观察武昭仪的一言一行,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在宫中二十年已经练就了某种非凡的本领,微笑、谈吐和缄默都像精妙的乐伎,她在高宗身旁是一朵天生的出水芙蓉。据说高宗在长孙家的酒宴上明确告诉长孙无忌,他要废黜王皇后而立武昭仪为后,长孙无忌王顾左右而言他。但武昭仪临别前微笑着告诉无忌,她已奉诏修撰《女则》,就像太宗时代的长孙皇后修撰《女训》一样。无忌读懂了武昭仪唇边的神秘的微笑。他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宫闱奇事都是连环结,武昭仪的《女则》是一个结,当高宗有一天向朝臣们谈起他想在贵、淑、贤、德四妃之上另立宸妃时,朝臣们知道那并非天子的忽发奇想,他们看见了武昭仪的纤纤玉手如何灵巧地编织着这些连环结。长孙无忌和他的同盟者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合力劝阻了高宗的计划,但是长孙无忌们不能劝阻武昭仪的那只手,没有人知道武昭仪的连环结已经准确无误地套住了王皇后的那顶凤冠。也许是王皇后自己撞在一柄锋利滚烫的剑刃上了。大唐皇室对于邪教巫术从来都是深恶痛疾,那么王皇后为什么去密召巫女进宫大行厌胜之术呢?王皇后是否没有意识到由此带来的危险?她身边的宫女后来说,皇后其实是早就处于不死不活的幽闭状态了,唯有巫女们的跳神之舞和咒语喊魂使她脸上复归红润,是她的母亲柳氏在秘密而狂热地张罗那些厌胜之术。武昭仪对皇后宫中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有一天她忧心忡忡地向高宗禀报了皇后和她母亲柳氏沉迷于邪教巫术的消息,高宗大怒之下派数名宦官前往皇后宫中搜寻罪证,宦官们在一个暗殿里找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白磁香炉、清水、黄酒、牲畜骷髅,更重要的是一个刺满了铁钉的桐木人。宦官们看见桐木人身上用黑漆写了四个字:昭仪武照。据说王皇后从病榻上挣扎着爬起来,朝领头的宦官脸上了一记耳光,随后就昏倒在地上了,而皇后的母亲柳氏在激愤之中抓破了自已的脸,她将血涂在宦官们的黄袍上,嘴里喊着,拿这个回去向武昭仪缴功领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