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四月多雨，院里所有的卉草木都在四月蓬生长，蔷薇科的朵半合意竟相开放，观叶的植在屋檐墙角勾勒的绿影碧线，这是园艺好者愉悦而忙碌的季节，对于梅林路的孔家这年四月今非昔比，院四周笼罩着灾难的影，孔太太每天在木和杂草间徘徊着唉声叹气，她养的小波斯猫不谙世事，有一天在兰盆里随意便溺，孔太太差用剪刀剪掉它的尾。

令丰看见他母亲和姑妈在前厅里说话，她们好像正在谈论这件事，两个女人都沉着脸，令丰不想参与她们的谈话。他想绕过她们悄悄地上楼，但姑妈在后面叫住了他。

什么开门不开门的？他要是真想回家，爬墙也爬回来了。孔太太掏手绢了角，她的睑这几天始终是红的，孔太太叹了气说，他的心已经不在家里了，院里那些草从不过问，他还到说我得了神病，我看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他气神病来。

令丰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楼梯，他回看了看母亲，猛地想起那天跟在父亲后面的人力车，那个白大圆帽的陌生女人。令丰觉得他母亲有时候很愚蠢有时候却是很聪明的。

令丰仍然站在凉台上一动不动，他的表情漠然，令丰看了看院里的母亲，又看了看被关在门外的父亲，他说，你们闹吧，我不你们的事。令丰最后看见父亲的手绝望地滞留在他的嘴边，父亲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女佣阿连续几夜没敢合，她时刻注意门廊那儿的动静，但是孔先生并没有回来敲门。

令丰，你怎么不想法找找你父亲？

第三天孔先生仍然没有回家。

神病？开玩笑的？孔太太重复着方小的话，她的矜持而自得的脸突然有扭曲，孔太太轻蔑地瞟了瞟方小，转过去想着什么，她看见旁边的工作台上堆满了酒瓶和形形的金属械，其中混杂了一只青瓷茶杯，那是孔先生喝茶用的茶杯。孔太太的一只手下意识地举起来，手里的小羊坤包也就举起来，它准确地扫向孔先生的茶杯，工作台上的其它瓶罐杂也顺势乒乒乓乓地落下来。

你那天怎么不给你父亲开门？姑妈用一叱责的语气对令丰说，你父亲那么喜你，可他喊你开门你却不理他。

谁也说不清孔先生后来是否回来过，女佣阿半夜里偷偷地起来卸下了门锁，让门虚掩着，她希望孔先生从虚掩之门中回家，而且她相信这是仆人的最讨好主人的举动，给孔家夫妇一人一个台阶下。阿没想到自己白费苦心，那天夜里孔先生并没有回家。

孔太太冲牙科诊所时脸苍白如纸，在人力车上她发现一颗沾血的黄牙恰乔嵌在她的坤包的夹层上，孔太太差失声大叫，她把那颗讨厌的黄牙裹手帕里一齐扔掉，心里厌恶透，泪在不知不觉中沾了双颊。

孔先生失踪了。

孔太太的惶惑和怨患开始漫无目的地蔓延，侵袭家里的每一个人。孔太太怀疑女佣阿那两天是不是睡死了，或者故意不起来给夜归的孔先生开门。阿矢否认，而且回话中不免带有怪气的成分，孔太太一下就被激怒了，她端起桌上刚熬好的参汤，连汤带锅全都泼到了阿上。

他是活该。孔太太蹲在圃里给一丛黄月季剪枝，她的脸上是一得胜后的表情。孔太太双手握长把剪，毫不犹豫地剪掉几月季的横枝，边剪边说，今天我还要把他关在门外，不信我就不过他。

她不让我们开门。令丰朝他母亲呶呶嘴，他说，我不他们的事，我从来不他们的事。

其实令瑶自己也未能避免她母亲的责难。下午令瑶洗过澡把换下的衣服给女佣阿，孔太太在旁边厉声喊起来，阿，不准洗她的衣服，让

孔太太心情不好，四月将尽，失踪的孔先生依然沓无音讯。

那时候天已经渐渐地灰暗了。

怎么办呢？夫妻怄气是小事，最要的是他的消息，他失踪这么多天，你们居然还都坐在家里。姑妈不满地巡视着前厅里每一个人的脸，然后她说，没办法就去报警吧。

上哪儿去找？我不知他去哪儿了。令丰低着说，令丰的手仍然拉着楼梯的扶栏。

西邻凉台上的那群演员正在陆续离去，最后一个女演员拎着裙角在桌椅之间旋转了一圈、两圈，了一个舞蹈动作，然后她的窈窕的影也从那个凉台上消失了。令丰端起帆布躺椅放回原来的位置，这时候他看见一辆人力车停在门廊外面，他父亲正从车上下来，令丰注意到父亲朝后面跟着的另一辆车说了句什么，那辆车上坐着一个穿蓝白缎旗袍的女人，令丰没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因为她像外国女人那样了一白的大帽，帽沿遮住了脸，而且那辆车很快就从梅林路上驶过去了。

但是第二天孔先生没有回家。

不好说。方小忸怩着观察孔太太的脸表情和衣着，她说，我看你不像得了那病的人。

我是听孔先生说的，他说你病了，病得不轻，他说他要给你治疗，这一阵他不来诊所了。

孔先生站在门外更加用力地敲门，敲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人来开门，孔先生骂了一句，然后就开始用脚踢门，木门哐当哐当地摇晃起来。

不，孔太太突然尖声打断说，报什么警？你不怕丢孔家的脸我还怕呢。什么失踪不失踪的，他肯定是跟哪个女人私奔了。

女佣阿红着圈跑到令瑶的房间里诉苦，令瑶还在看张恨的小说，目光飘飘忽忽地时而对阿望一望，时而又落在书页上，也不知她听去了没有，女佣阿诉了半天苦，令瑶突然问，你在说什么？最后令瑶总算清了阿的委屈，她就对阿说，别去理她，让她去发疯好了，她这是自作自受。

什么病？孔太太觉得莫名其妙，她诧异地反问一句，我好好的生什么病了？

孔先生站在门外开始敲门。

孔太太在家里终于坐不住了，她叫了辆人力车赶到孔家开设的牙科诊所去，诊所里一切都正常，患有牙疾的人坐在长椅上等待治疗，独独不见孔先生。孔先生的助手方小现在替代了孔先生的位置，她用一把镊在一个男人的嘴里认真地鼓捣着，孔太太对方小一向反，她不想跟方小说话，但方小尖，她把镊往男人嘴里一撬，在那里，自己就跑过来跟孔太太说话。

孔先生踢了几脚就不踢了，大概他也害怕让邻居发现他现在的窘境，孔先生朝后退了几步，踞起脚尖，目光越过门廊上那架惹是生非的爬山虎藤朝家里张望，他看见儿令丰站在凉台上，孔先生就喊起来。令丰，快下来给我开门。

孔太太杏目圆睁，盯着方小的涂过红的两片嘴，半天说不话。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常态，脸上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她问方小，他说我得了什么病？

令丰这时候忍不住噗味笑声来，很快又意识到笑得不合时宜，于是就用手捂住嘴。他发现姑妈果然又白了他一。

孔太太在第一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就冲前厅，挡住了通往门廊的路。孔太太挡住了女佣阿，又挡住了令瑶，她用一尖利而刚烈的声音说，不准开门，谁也不准给他开门。孔太太的话似乎是有意说给门外的孔先生听的，她继续声说，他的心已经不在家里，还回家什么？回家就是吃饭睡觉，不如去住旅馆呢。孔太太拾起一只玻璃瓶朝门廊那儿掷去，玻璃瓶爆裂的声音异常响亮，孔太太自己也披吓了一。

病好了？方小亲地拉住孔太太的手臂，她观察着孔太太的说，孔先生到底医术明，这么几天就把你的病治好了？

什么像不像的？你告诉我，他说我得了什么病？

神病。方小终于吐这三个字，又匆忙补充了一句，孔先生大概是开玩笑的。

踢吧，你踢吧，孔太太在里面咬牙切齿他说，让左邻右舍看看你在什么，把门踢倒了你算是厉害，反正我们不会给你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