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马小姐搓搓手,说呀,好可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听而不闻,看着潘志明高大的身躯渐渐软倒,头上鲜血直流,流过脸颊,流过颈项,也流过他一生引以为荣的法院制服。
所有人都围在陆中原身边,有的安慰他受惊了,有的张罗着叫医生,更多人痛骂潘志明丧心病狂、罪该万死。就在这众口纷纭的当儿,一个干瘦的女人突然冲出,一把抱住了潘志明,狼一般呜呜嗥叫。过了良久,这女人慢慢转过头,脸上泪如雨下,对着满院翻起的白眼高声叫道:“你们…你们不讲理!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我下楼时正好遇见他们,一个领导模样的人问:“陆院,你看这罗秀英怎么处理?”陆中原鼻里塞着药棉,嗡声嗡气地回答:“文明社会嘛,啊,我们不要做汉武帝,也不要做王允,由她去吧。”众人欢喜赞叹,纷纷夸他大度,我微鞠一躬,带着马小姐慢慢走出,院里阳光普照,潘志明还流着血趴在那里,我假装没看见,低着头走了过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两个月后,我那笔4000万的风险代理开始执行,我带了两个法官飞到广州,住白天鹅宾馆,吃368元一个人的自助烧烤,吃完后法官提议泡吧,我向来不爱这调,心想一把年纪了,赶他妈什么时髦?现在的酒吧都太吵,既不能谈正事,也不能干坏事,即使遇上个对眼的,碰碰杯搂搂腰,粘乎半天只是喝了一肚子酒,什么都办不了,最后怏怏而散,男的回去打飞机,女的回去挖停机坪,真真了无生趣。不过法官都开口了,我当然得识相,带他们去了淘金路,开了两瓶12年的芝华士,3个人吵吵嚷嚷碰起杯来,正喝得有趣,汪大海来了个电话,我听得不甚清爽,干脆走到街上,汪大海说:“…判了3年。”我心里一紧,说就那么点事,怎么至于?他叹了一声:“法医鉴定是重伤,说受害人鼻骨骨折,全身多处淤伤,更重要的是两根肋骨骨折,还有胸水…”我大怒:“那他妈是旧伤!”他冷笑一声:“你真幼稚,法医听谁的?还不是听院长的?”接着问我:“你当了那么多年律师,多少有点关系吧?能不能找找检察院,让他们抗诉,争取弄个缓刑?”我心想这简直就是跳火坑,笑着告诉他:“你怎么也这么幼稚?他打的不是普通人,是法院院长!抗诉能怎么样?”这话有点薄情,必须辩解两句:“说实话,要论交情,我和老潘比你更近,这么多年我们都在一个城市,可这事…”汪大海尖着嗓子嚷嚷:“我也知道不行,可就是想不通,老魏,你说像他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是这种下场?怎么会是这种下场?”我惨然一笑:“得其时驾驭天下,不得其时蓬头而行。老潘…,唉,他生错了年代!”这时一个法官探头出来招呼:“老魏,你他妈怎么搞的?快点快点!”我点点头,拿着电话往里走,在越来越吵的声狼中,听见汪大海不停唏嘘:“真是生错了年代,如果在乱世,他说不定会是个盖世英雄…”
那起执行办得很顺,事先已经做了财产保全,现在只是履行个手续。把4176万全部划走,我长吁一口气:这辈子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两个法官多少了解点情况,当着我再三牢骚,说法官都是苦命人,管得又严,一个月就那么3000多,饿得前心贴后腔。还说自己劳苦功高,对方当事人一再申请执行和解,如果他们有意为难,那我就惨了,不过好在他们都是正直的法官,依法办案,毫不容情…我听得耳朵直打跌,最后一人发了3万,两位尊者依然不爽,又拽着我逛了半天街,一人买了万把块的东西,这才渐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