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新(短)域名:xiguashuwu.com
三
3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就像在学校里的习题课上。如你所知,学校里有些重大课程设有习题课,把学生圈在教室里zuo习题——对我来说,这门课叫作“四大力学”一zhong不lun不类的大杂烩。老师还没有资格讲这样的重大课程,但她总到习题课上来,坐在门口充当牢tou禁子的角se——坐在那里摇tou晃脑地打瞌睡。我也来到习题课上,把温热的大手贴在脸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发现她摇晃得很有韵律。不时有同学走到她面前jiao作业,这时她就醒来,微笑着说dao:zuo完了?谢谢你。总得等多数人把习题zuo完,这节课才能结束。所以她要谢谢每个jiao作业的人,但我总不在其中。每门课我都不jiao作业,习题分总是零dan…老师在习题课上,扮演的正是办公室里toutou的角se。
现在toutou不在班上,但我手下的职员还要来找我的麻烦。很不幸的是,现在我自己也当了本室的toutou,虽然在公司里我还是别人的手下。据说toutou该教手下人如何写作,实际上远不是这样。没人能教别人写作,我也不能教别人写作——但我不能拒绝审阅别人的稿子。他们把稿件送到我办公桌上,然后离去。过上半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我把那篇稿子拿起来,把第一页的第一行看上一遍,再把最后一页最后一行看上一遍,就在阅稿签上签上我的名字。有些人在送稿来时,会带着一定程度的激动,让我特别注意某一页的某一段,这件事我会记住的,虽然他(或者她)说话时,我像一个死人,神情呆滞目光涣散,但我还是在听着。过半小时或一小时之后,我除了看第一行和最后的一行,还会翻到那一页,仔细地看看那一段。看完了以后,有时我把稿子放在桌面上,伸手抓起一支红铅笔,把那一段圈起来,再打上一个大大的红叉——如你所知,我把这段稿子枪毙了。在枪毙稿子时,我看的并不是稿纸,而是盯住了写稿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被枪毙的人脸se胀红,yan睛变得水汪汪的,an捺着心中的激动低下tou去。假如此人是女的,并且梳着辫子,顺着发feng可以看见toupi上也是通红的——这是枪毙的情形。被毙掉以后,说话的腔调都会改变,还会不停地拉着chou屉。很显然,每个人都渴望被枪毙,但我也不能谁都毙。不枪毙时,我默默地把稿件收拢,用pijin扎起来,取过阅稿签来签字,从始至终tou都不抬。而那个写稿人却恶狠狠地站了起来,把桌椅碰得叮当响,从我shen边走过时,假作无心地用高跟鞋的后跟在我脚上狠命地一踩,走了chu去。不guan怎么狠命,结果都是一样。我不会叫疼的,哪怕整个脚趾甲都被踩掉——有抑郁症的人总是这样的。
当初我写《师生恋》时,曾兴奋不已——写作的意义就在于此。现在它让我厌烦。我宁愿口干she2燥、满嘴砂粒,从石tou墙上被放下来,被人扔到木tou水槽里。这可不是个好的洗澡盆:在水槽周围,好多骆驼正要喝水。我落到了它们中间,水hua四溅,这使它们暂时后退,然后又拥上来,把tou从我tou侧、kua下伸下去,为了喝点水。那些在四堵方木垒成的墙中间,积满了混浊、发tang的水。但我别无选择,只能把这zhong带着羊niao气味的水喝下去——这水池的里侧涂着柏油,这使水的味dao更臭。在远chu1的石阶上,老师扬着脸,雪白的下ba尖削,不动声se地看着我——她的yan睛是紫se的。她把手从袍袖里伸了chu来,zuo了一个jian决的手势,黑nu们又把我拖了chu来,带回教室,an在蒲团上,继续那节被瞌睡打断了的热力学课——虽然这样的故事准会被枪毙,但我jian信,克利奥佩屈拉曾给一个东方人讲过热力学,并且一定要他相信,未来的世界是银子zuo的。
我坐在办公室的门口,这是toutou的位置。如你所知,没人喜huan这个位置…对面的墙是一面窗子,这扇窗通向天ding,把对面的高楼装了进来,还装进来蒙蒙的雾汽。天光从对面楼ding上透了下来,透过楼中间的狭feng,照在雾汽上。有这样的房子:它的房ding分作两半,一半比另一半高,在正中留下了一dao天窗。天光从这里透入,照着蒙蒙的雾汽——这是一间浴室。老师没把我拴在外面,而是拴在了浴室里光hua的大理石墙上。我岔开双tui站着——这样站着是很累的。站久了大tui又酸又疼。所以,我时常向前倒去,挂在拴住的双臂上,整个shenti像鼓足的风帆,肩tou像要脱臼一样疼痛。等到疼得受不了,我再站起来。不guan怎么说罢,这总是zhong变化。老师坐在对面墙下的浴池里,坐在变换不定的光线中。她时常从水里伸chu脚来,踢从墙上兽tou嘴里注入池中的温水。每当她朝我看来时,我就站直了,把shentijin贴着墙bi,抬tou看着天ding,雾气从那里冒了chu去,被风chui走。她从水里爬了chu来,朝我走来,此时我jinjin闭上yan睛…后来,有只小手nie住我的下ba,来回扳动着说:到底在想什么呢?我也一声不吭。在她看来,我永远是写在墙上的一个符号“X”X是xing的符号。我就是这个符号,在痛苦中拼命地伸展开来…但假如能有一个新故事,哪怕是在其中充当一个符号,我也该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