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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班的最后一夜(2/5)

抠扒,却也还是个实心人。那台山乡下来的,在南洋苦了一辈,怎能怪他把钱看得天那么大?可是明山庄那幢八十万的别墅,一买下来,就过到了她金兆丽的名下。这么个土佬儿,竟也肯为她一掷千金,也就十分难为了他了。至于年纪哩,金大班凑近了那面大化妆镜,把嘴使劲一咧,她那张涂得脂艳粉的脸儿,上突然便现了几把鱼尾来。四十岁的女人,还由得你理论别人的年纪吗?饶着像陈发荣那么个六十大几的老儿,她还不知在他了多少手脚呢。这个把月来,在宜香容院就不知了多少冤枉钱。拉面、扯眉——脸上就没剩下一块没受过罪。每次和陈老去的时候,竟像是披枷带锁,上法场似的,勒肚束腰,假,大七月里,绑得那一的家私——金大班在小肚上猛抓了两下——发得她一肚成饼成饼的,奇难耐。这还在其次,当陈老儿没没脸问起她贵庚几何的当儿,她还不得不装一副小娘姨的腔调,矫情的起鼻反问他:你猜?三十岁?娘个冬采!只有男人才瞎了睛。金大班不由得噗嗤的笑了声音来。哄他三十五,他竟吓得嘴张起茶杯那么大,好像撞见了鬼似的。瞧他那副模样,大概除了他那个田的黄脸婆,一辈也没近过别的女人。来到台北一见到她,七魂先走了三魂,迷得无可无不可的。可是凭他怎样,到底年纪一大把了。金大班把腰一,一双便的耸了起来。收拾起这么个老儿来,只怕连手指儿也不必翘一下哩。

“大——”

化妆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舞娘走了来向金大班叫。金大班正在用粉扑扑着面,她并没回过去,从镜里,她看见那是朱凤。半年前朱凤才从苗栗到台北,她原是个采茶娘,老是酒鬼,后娘又不容,来。刚来夜黎,朱凤穿上跟鞋,竟像踩跷似的。不到一个礼拜,便把客人得罪了。童得怀劈一阵臭骂,当场

金大班打开了她的包,掏了一盒国骆驼牌香烟上一支,狠狠的了两,才对着镜若有所悟的了一下,难怪她从前那些妹淘个个都去捧块棺材板,原来却也有这等好,省却了多少麻烦。年纪轻的男人,哪里肯这么安分?哪次秦雄下船回来,不闹得她周发疼的?她老老实实告诉他:她是四十靠边的人了,比他大六七岁呢,哪里还有神来和他穷纠缠?偏他娘的,秦雄说他就喜比他年纪大的女人,解事,懂温存。他到底要什么?要个妈吗?秦雄倒是对她说过:他从小便死了娘,在海上漂泊了一辈也没给人疼过。说实话,他待她那份真也比对亲娘还要孝敬。哪怕他跑到世界那个角落,总要寄些玩意儿回来给她:香港的开什米衣,日本的和服绣睡袍,泰国的丝绸:啰啰嗦嗦,从来没有断过;而且一个礼拜一封信,密密匝匝十几张信纸,也不知是从什么尺牍抄下来的:“兆丽吾”——没的麻!他本人倒是个痴心汉,只是不大会表情罢了。有一次,他回来,喝了酒,一把抱住她,痛哭涕。一个彪形大汉,竟倒在她怀中哭得像个小儿似的。为了什么呢?原来他在日本,一时寂寞,去睡了一个日本婆,他觉得对不起她,心里难过。这真正从何说起?他把她当成什么了?还是个十来岁的女学生,一次谈恋吗?他兴冲冲的掏他的银行存折给她看,他已经攒了七万块钱了,再等五年——五年,我的娘——等他在船上再五年大副,他就回台北来,买房讨她老婆。她对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告诉他,她在百乐门走红的时候,一夜转来的台钱恐怕还不止那。五年——再过五年她都好他的祖了。要是十年前——金大班又猛了一烟,颇带惆怅的思量——要是十年前她碰见秦雄那么个痴心汉,也许她真的就嫁了。十年前她金银财宝还一大堆,那时她也存心在找一个对她真心真意的人。上一次秦雄海,她一时兴起,到基隆去送他上船,码上站满了那些船员的女人,船走了,一个个泪汪汪,望着海都掉了魂似的。她心中不由得倒了一冷气,这次她下嫁陈发荣,秦雄那里她连信也没去一封。秦雄不能怨她绝情,她还能像那些女人那样等掉了魂去吗?四十岁的女人不能等。四十岁的女人没有工夫谈恋。四十岁的女人——连真正的男人都可以不要了。那么,四十岁的女人到底要什么呢?金大班把一截香烟熄在烟缸里,思索了片刻,突然她抬起来,对着镜歹恶的笑了起来。她要一个像任黛黛那样的绸缎庄,当然要比她那个大一倍,就开在她富楼的正对面,先把价钱杀成八成,让那个贫嘴薄的刁妇也尝尝厉害,知我玉观音金兆丽不是随便招惹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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