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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5)

院回家,足足有一年,我都闭门谢客,居简,在家中静养。阿卫惨死,我到了无生趣,整个人登时如同槁木死灰,人世间的一切苦乐,我都冰然,无动于衷了——

睛睁得老大,嘴张开,大概要向我求赦,却恐惧得发不声音来——就象我梦中见到的那副神情。当然在那情形之下,我一声令下,就当场拖去枪毙掉了。那件事当时我置得心安理得,所以也就没有十分放在心上,时间一久,竟淡忘了。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年,那张惊惶失措的脸,又突然现在我的梦里。那晚我的心脏病大发,绞痛难耐,给送荣总医院,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差丧了命。

“唉,说也奇怪,阿凤那个孩,虽然在我家里,只逗留过短短的一夜,可是我对他却产生了一份特别的情及关怀。阿凤那样横死,我心里竟受到一阵猛烈的震撼,一般哀怜油然而生。那是自阿卫死亡后,我那颗枯竭的心,如同死灰复燃,又重新燃起了生机。也是在公园里遇见阿凤那个

“一直到一个冬天的晚上,那是十年前历年除夕夜的前一天。那一阵,我的血压波动,常常。我到台大医院去看医生,那个内科主任是个名医,很难挂号,只有挂到晚间门诊。看完医生,已经是晚上九多钟了。我还记得,那天有寒,天气冷,晚上还下着濛濛细雨。我从医院来,穿过新公园,想到馆前路去乘车。那天大概有雨,公园里没有什么人。我经过公园里莲池那边,突然听见一阵哭声,从池的亭里传过来,那是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吞泣,哭得异常凄凉,在寒风冷雨里,听着十分刺心。我禁不住绕了过去,走上池的亭。亭里的板凳上孤伶伶地坐着一个少年,他穿上了一的单衣,双手抱,面伏在膝上,抖瑟瑟地在那里哭泣。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竟会哭得那般哀痛,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过去摇摇他的肩膀,问他:‘你年纪轻轻,在这里哭什么呢?’那个孩真是古怪,他搭搭回答我:‘我的心胀得发疼,不哭不舒服。’我问他有家没有,有没有去,他都说没有。那晚那样冷,我穿了一棉炮,还到寒意,而那个孩上只有一件单衣,说话的时候,牙关都冷得在打战。我突然到一阵不忍,便把那个孩,带回了家中。大概他几夜没睡,回到我家,我让他喝了一杯,他睛便困得睁不开了。我把他安置在阿卫房中,他一倒在床上,——就是你现在睡的那铺床——立刻呼呼睡去,连衣服也来不及脱。我从柜里,把阿卫那床棉被拿来,盖到那个孩上。那个孩侧着,脸偎在枕上,大概冻很了,一脸青白。我仔细端详了他一下,发觉他的长相竟是异常奇特,一张三角脸,下颏又短又尖,翘起来,睡着了两的眉仍然虬结在一起,把睛都盖过去了似的。我懂一些相术,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象那个孩那么薄、那么贱、又带着那么多凶煞的一副长相。突然间,不知怎的,我对他竟产生了一无限的哀怜来,我把棉被拉过他的肩膀,把他盖得严严的。那是自阿卫死后,两年来,一次,我又开始恢复了觉。

“他累过了,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那天是除夕,本来我并没有心情过年的,因为他的缘故,我吩咐吴大娘特别了几样年菜,叫他跟我吃了一餐年夜饭——没料到那竟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餐。那晚他突然变得兴采烈,大吃大喝,把一只红烧肘也吃得光,一嘴的油,拍着鼓胀的肚对我笑:‘傅爷爷,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年夜饭,我们在孤儿院里,只过圣诞节,不过旧历年的。’他开始喋喋不休,把他的世通通告诉了给我听。他的世又离奇,又凄凉——你们在公园里大概都听说过了。阿凤,他就是你们公园里那个野孩、那只野凤凰,是他告诉我听的,你们公园里的故事都是他告诉我听的。他告诉我公园里还有许许多多象他那样无家可归的孩,个个世凄凉。他讲得兴兴,指着他自己的:‘这是我们血里带来的——公园里的老园丁郭公公这样告诉我们,他说我们血里就带着野,就好象这个岛上的台风地震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傅爷爷,所以我哭,我要把血里的毒哭净。’后来我在中和乡灵光育幼院里碰到从前抚养过阿凤的那位河南老修土,他告诉我阿凤确实是个奇异的孩,半夜三更他会跑到教堂里放声痛哭,把院里的人都吵醒来。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尔兰神父,特别不喜阿凤,提起他还会愤然说:‘那个孩,一定是鬼附了,连教堂里的圣像他都捣毁了!’那晚吃完年夜饭,阿凤便要离去。我对他说:‘阿凤,要是你没有地方去,你可以在这里住几夜。’他笑:‘不了,傅爷爷,不要打扰你了,我还要回到公园里去,有人在找我呢!’他告诉我,有一个人在养他,他逃了来,这个人一直到在找他。他还笑着对我说:‘今夜我会在公园里碰见他,趁着大年夜,我要把我跟他之间的帐了一了。’一直到第二天,上了报我才知他跟王夔龙之间那一段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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