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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敷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沙,几个月没有人打扫过了。我什么也没有拿,把房门仍旧掩上,走了家门。巷里的风,迎面横扫过来,夹着疾雨,打在脸上,阵阵麻痛。我逆着风,往巷外疾走,愈走愈快,终于象上次一样,奔跑起来,跑到巷,回首望去,我突然到鼻腔一酸,泪终于大量地涌了来。这一次,我才真正尝到了离家的凄凉。

台风后,暑刮走了,蚊也刮光了。空气中,凉的,都是分。天上的月亮好象也洗过了似的,变白了,一团模糊的白影,映在墨黑的夜空中。公园里满地的残枝败叶,那一排大王椰

晚上十时许,丽终于登陆了,整个台北市都叫啸了起来,新公园里那一棵棵矗立的大王椰,给台风刮得象一群从疯人院潜逃来的狂人,披散发,张牙舞爪地晃。豪雨来了,乘着风,箭一般,急一阵,缓一阵,四。我在风雨加中,钻了公园内莲池中央那间亭阁里,在倚窗的板凳上坐了下来,我踢掉了鞋,鞋肚满了泥,走起来,叽喳叽喳,从到脚,早已淋得透,风来,我到全浸凉。四周是那样的喧腾,可是我赤着足,盘坐在板凳上,内心却是异样的沉寂。我不要回到锦州街那间小里去,在那间小里,在这样一个夜里,会把人闷得窒息。在这样一个狂风暴雨的台风夜,我又奔回到我们的王国里来,至少这里黑暗护罩着的一小撮国土中,绝望后,仍可怀着一线非分的痴心妄想。

在莲池四角上的亭里,仿仿佛佛几缕黑影,在移动着,大概也是我们几个同路人,在这个台风夜,跟我一样,投奔到我们这个黑暗的王国里来吧。猛然间,从莲池的一端,冒一个大的人影,在池边的台阶上,冲着风,蹭蹬过去。狂风将他上那件白的雨衣,扬起。我认得来,那嶙峋的躯,那踽踽的步伐——是龙,是王夔龙。在这样一个暴风雨的黑夜里,难他在他父亲遗留下的南京东路那间古旧的官宅里,竟也无法安,要冲那两扇铁闸门,奔回到我们这个老窝里来?他来找什么呢?他真的来找他的阿凤,他那个野凤凰不成?阿凤之死,在公园里,早已变成了一则传说,这个传说,随着岁月愈来愈神秘,愈来愈多姿多彩了。三街的几个小么儿最喜说鬼话,他们说,常常在雨夜,公园莲池边,就会现一个黑衣人,那个人,在哭泣。他们说,那个人,就是阿凤,他的,给戳了一刀,这么多年,一直在淌血。他们指着台阶上的几团黑斑,说:那就是阿凤当年留下来的血迹,这么多年的雨,也冲洗不棹。那天晚上王夔龙带我到他南京东路那间官宅里时,我们赤躺在床上,肩靠着肩,他将他那双瘦得象钉耙似的手臂伸到空中,对我倾诉:他给他那个大官父亲放逐外国的那几年,蜇居在纽约曼赫顿七十二街一栋公寓的阁楼上,一到夜,他便爬来,在曼赫顿那些大街小巷,象游魂一般,开始狼起来,从一条街到另一条,在那迷似棋盘街上,追逐纽约夜里那一大群狼的孩们,他跟随着他们,一齐投到中央公园那片无边无涯的黑暗中去。他说纽约中央公园要比台北新公园大几十倍,树林要厚几十倍,林里,那些幢幢的黑影也要多几十倍。可是纽约也会有台风么?我突然想到,也会有这狂风暴雨的黑夜么?王夔龙告诉我,纽约会下雪,大雪夜,中央公园那些树都裹上了一层白雪,好象穿着白衣的灵一般,雪夜里,总也还剩下几个孤魂野鬼,在公园里盘桓不去,穿在雪林间。一个圣诞夜里,他告诉我,他在公园门遇到一个抖瑟瑟饥寒迫的孩,我还记得他说那个孩是波多黎哥人,叫哥乐士,他把那个孩带了回去,调了一杯可可给他喝,他说那个波多黎哥孩一双睛大得奇,上印着一个茶杯大鲜红的伤痕。王夔龙从莲池角上一间亭里走了来,他的旁,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矮小瘦弱,走起路来,一蹦一,瘸跛得厉害的影—一我认得来,那是三街的小金宝。小金宝是个天生残废,右足的脚趾,长得连成一排,朝内翻,走路只好用脚背。平常他不敢在公园面,只有更半夜,或是刮风下雨,公园里的人迹稀少了,他才蹦着着,一颠一拐,从树丛里钻来,左顾右盼,活象一只惊惶不定的小鹿。龙把他上那件白雨衣张开,裹覆到小金宝瘦弱的上,两个人一大一小,合成一团白影,一同消逝在狂风暴雨的黑夜里。

而我一个人仍旧坐在亭阁里的板凳上,起一双赤足,在呐喊呼啸的风雨声中,沉寂地地等待着,直到夜愈,雨愈大,直到一个庞大臃影,淋淋地闪亭阁里来,朝着我,迟缓、笨重,但却咄咄人地压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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