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捧起杯，也不怕，咕嘟咕嘟一气喝得光，他那张冻得青白的脸上才渐渐泛一丝血来。他坐在我的床沿上，一双大睛闪烁烁地望着我，在期待着。我知，那些孩们要的是什么，二十块、三十块，一个礼拜的饭钱，一个礼拜的房租。我过去伸手去剥他的衣服，我要尽快打发他走，好蒙睡觉。当我的手指尖戳中他的前，他突然啊的一声惊叫了起来，我赶忙缩回手，孩抬起了，对我歉然地笑着，可是他的眉却皱着，一双大睛好象痛得在迸似的。他自己缓缓地将衣衫卸下，了赤的上来。在他那瘦骨棱棱青白青白的膛上，横横斜斜，赫然印着几条伤痕，条条有手指大小，青的青，红的红，叉的地方，一块伤疤，有酒杯大，正正压在他的心上，伤破了，发了炎，浮起来，鲜红的，在淌着黄的浆。孩告诉我，前几天的一小晚上，他在公园里，撞见一个穿夹克骑托车带上挂满了铿铿锵锵白铜锁匙有待狂的家伙，将他带了回去，用一长长的铁链把他捆绑了起来，鞭着他象狗似在地上爬。‘绑得太了，磨破了——’孩指着他上那块酒杯大的伤疤说，他嘴角上一直浮着一抹歉然的笑容，那一双坑的大，闪烁烁的。那一刻，就在那一刻，突然间，我在他心鲜红的伤疤上，看见了那把刀，那把正正在阿凤上的刀。阿凤倒卧在地上，一的血，也是那样望着我，一双大睛痛得，可是他那抖动的嘴角上，也是那样，挂着一抹无可奈何歉然的笑容。多少年来，我完全失去了记忆，失去了知觉。可是那一刻，那一刻我好象了压电一般，猛地一震，心中掀起一阵剧痛，痛得我前一黑，直冒金星。我抓起那个孩一双冰凉的手，握在掌中，拚命搓。我跪倒在他面前，把他那双又脏又裹满了雪泥的靴脱掉，捧起他那双僵冻肮脏的脚，搂怀里，将面腮抵住他的脚背，来回磨，一直抚到他那双僵冻的脚温了为止。那个孩被我得手足无措起来，我也不顾他反对，把他抱上了床，替他脱去衣，去找了一瓶双氧，用棉蘸了，替他把他上的伤痕轻轻洗净，然后将一张厚厚的毯盖到他上去。我坐在他边的地板上，守着他，直到他闭上晴，疲倦地睡去。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斜对面中央公园里，树上地上都盖满了一层洁白的雪，太刚升起，照得一片晶亮，眩人目。我企立在窗前，一的血，在翻腾，在烧，脸上一阵阵的，如同针刺一般。从前的事，一幕一幕，象万筒似的，拼凑起来。猛抬，我瞥见窗玻璃里，映着一骷髅般的人影，多少年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

“然而，阿青，哥乐士失踪了，可是纽约的曼赫登那些棋盘似的街上，还有千千万万个象哥乐士那样的孩，日日夜夜，夜夜日日，在狼、在窜逃，在染着病，在公园里被人分尸。那么多，那么多，走了又来，从国各个大城小镇。有时候在中央公园的树丛里，有时候在地下车站的厕所中，有时候在四十二街的霓虹灯下，我会突然看到一双闪烁烁的大睛，那是阿凤的睛，痛得在跃的大睛。于是我便禁不住要伸手去抚摸那个孩的面颊，问他：‘你饿了么？’有一次半夜我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犹太孩回家—一他蜷卧在公园外面人行的长靠椅上，睡着了。我把我的床让给他睡，可是天

“那个孩，在我那里居留了三个多月。他的名字叫哥乐士，哥乐士是波多黎哥人，是从圣璜来的，他的英文破破碎碎，夹满了西班牙话。他告诉我，三年前他们全家移民到纽约，父亲不愿负担家累，弃家而走，母亲就那样疯掉了，给关了市立神经病院。有一天，我们走过东河河边，哥乐士指给我看，对面河岸凸一个半岛，半岛尖端，有一所红砖大楼，四周都围了很的铁丝岗。‘我母亲就关在那里。’哥乐士对我说，他说他在纽约街已经狼了一年多了，遇见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人，也染上了一的恶疾。他的生上，凸起一块块的红斑，我带他到医院去治疗，他患了二期梅毒，打了许多针。他的内衣总沾着斑斑黄浊的脓，晚上换下来，我便用消毒药替他洗净。我那铺单人床窄小，晚上我们躺在一起，我一翻，手肘中他上的创伤，总是痛得他从睡梦中叫醒，于是我便把我的床让了来给他睡，我躺在他床下的地板上，在黑暗中，我听得到他均匀熟睡的鼻息。三个多月，我天天喂他，还有草莓冰淇淋——哥乐士人瘦，量却大得奇，每天可以吃一小桶冰淇淋哩—一他的面颊渐渐丰满起来，前那几铁链箍来的创伤也慢慢平复了，结成一条条殷红的疤痕。有一天，哥乐士告诉我他要去探望他的母亲，可是他一去，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