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新(短)域名:xiguashuwu.com
小苍鹰——
9
回到公园,在大门口,我碰到我们的老园丁郭老。他正企立在博wu馆前的台阶上,白发白眉,一shen玄黑,在向我打招呼。郭老是我来到公园tou一晚遇见的人。那天下午,我给父亲逐chu家门后,shen上没有带钱,在台北街touliu狼到半夜,终于走进了公园里。从前我曾听过一些公园的故事,那些故事,好象聊斋传奇。可是那晚,我独自立在公园大门博wu馆石阶前,仰望着博wu馆那座圆ding的建筑wu,巍峨矗立在苍茫的夜空下,门前一排合抱的石柱,我真的觉得好象闯进了一座ju大的古代陵墓一般。穿过公园里黑黝黝的从林时,我心中充满了惧畏、好奇,以及一gu惴惴然的兴奋。我摸索着闪进了莲hua池中央那座八角亭阁内,缩在一角,摒息静气,从亭阁的窗棂窥望chu去。在昏红的月光下,我tou一次看到池畔的台阶上,那些憧憧黑影,围绕着莲hua池,无休无止,在打着圈圈。我又饿又倦,支撑不住,蜷卧在亭内的椅子上,终于睡着了过去,直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呼唤dao:
“小弟——”
我才惊醒,倏地坐了起来。是郭老进来,把我唤醒了。
“莫害怕,小弟。”郭老拍着我的肩膀安抚dao。
我睡得一shen冰冷,牙关—直在发抖,答不chu话来。郭老在我shen边坐下,在朦胧的月光下,我也看得到郭老那一tou长长的白发,覆到了耳后,好象一挂柔ruan的银丝一般,他那双雪白的长眉,直拖到yan角上。
“是tou一次进来吧?”郭老朝我点了点tou,笑叹dao,他的声音苍老、沙哑“不用jin张,这里都是咱们同路人。你们一个个迟早总会飞到这个老窝里来的。我就是这里的老园丁,这里的人都叫我郭公公,你们来了,先要向我报到的。喏,你瞧”
郭老指向外面莲hua池台阶上,一个全shen着黑,高高细细的人影,正晃dang着,踱过去。
“那个瘦鬼是小赵,人都叫他赵无常。十二年前,他tou一夜到公园里来报到,也是我来迎接他的。”
“十二年前?”我惊讶dao。
“唉、唉,”郭老惋叹dao“十二年可不算短吓?对啦,十二年前一个夜里,就象你今晚一样,他闯进了咱们这个老窝来。那时候他不是这副鸦片鬼模样的,扎扎实实,还是个tingti面的小伙子哩!谁知dao,几年下来,耗得只剩下了几gen骨tou,我看他现在边一百磅都不到了。刚进来,我还替他拍过几张相片,你看了再也不相信—一”
郭老摇了两下tou。
“青chun艺苑,你听过么?”郭老问我。
“没有。”
“傻小子,那么有名的照相馆你都没听说!”郭老笑dao“是我开的,就在长chun路。从前我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呢!其实我拍照单是为了兴趣,喜huan找些有灵气、有个xing的人来拍。比如公园里这些娃娃,野虽野,一个个倒xing格得很,最合我的胃口。他们的相片,我集了一大册呢。”
郭老说着却立起了shen来,对我说dao:
“小弟,这里睡不得的,睡着了要着凉。来,我带你回去,我那里还有糯米糕,绿豆稀板,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瞧瞧我那些杰作,让我来慢慢讲些公园里的故事给你听。”
郭老的青chun艺苑在长chun路二段的一条巷子里,两层楼,楼下是照相馆,窗橱内放置着许多幅艺术人像。
“这是yang峰,你认识么?”郭老指着正当中一帧非常英俊的男人相片问我,我摇摇tou,那个男人梳着一个标劲的飞机tou,笑眯眯的。
“十几年前,他是台语片的红小生,演‘港都夜雨’、‘悲情城市’chu名的。”
“我听说过‘悲情城市’,可是没有看过。”我说dao,我记得母亲从前看“悲情城市”看了三次,看一回哭一回。
“你当然没有看过,那是张好老好老的片子了,”郭老微笑dao“yang峰有时也会溜到公园来,现在他一迳dai着一dingba黎帽,把脑袋遮住,他的tou开了ding,秃光了。他演‘悲情城市’的时候,还神气得很呀!人家称他是台湾的宝田明——幸亏我替他拍了这张照,把他年轻时的样子留了下来。”
郭老领着我上了楼,楼上是他的住所。客厅的墙bi上也挂满了影像,人wu风景都有,全是黑白照。有的是一间坍塌的庙宇,有的是一枝刚绽开的杏hua,有一张整幅都是一介皱得眉yan不分老人的脸,也有一张却是一个初生婴儿圆嘟嘟隆起的小pigu。
“从前我参加过许多摄影比赛,我的人像还得过全省影展的金鼎奖呢。现在上了年纪,不行了,”郭老伸chu他那双jin络虬结干枯的手给我看“生风shi,拿起照相机,便发抖。”
郭老命我坐下,他走到冰箱那边,取chu了一碟白莹莹的糯米糕来,又舀了一碗绿豆稀饭,搁到我面前茶几上。我也不等郭老开口,伸chu一只污黑的手,抓起一块糯米糕便往嘴里sai,第一块还没咽下去,第二块又sai进嘴里了,米糕扫光了,端起那碗绿豆稀饭,唏哩呼噜地便住嘴里倒,喝得太急,liu得一下ba。
“啧,啧,”郭老咂嘴dao“饿成这副德xing,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是从家里逃chu来的么?”
我用手背揩去了下ba上的稀饭,没有作声。
“连鞋子也没有穿!”郭老指着我那双泥裹裹的光脚叹dao,他随手拾起了一双草拖鞋,搁到我脚跟前“你不必告诉我,你的故事我已经猜中八九分了——拿你这样的野娃娃,这些年,我看的太多喽。你等我去换件衣裳,让我这个老园丁来讲讲公园里的历史给你听。”
郭老蹭到房中,不一会儿chu来,shen上却披上了一袭宽大的白绸子睡袍,脚上趿着双黑缎面的拖鞋,飘飘曳曳地摇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只黄布包袱,在我shen边坐下。
“小弟,我来给你瞧瞧我这件宝wu,”郭老双手颤抖抖地解开了包袱的结,里面是一本沉红se绒面,五吋厚的大相簿,绒面上印着“青chun鸟集”四个tang金大字。绒面旧得发了乌,tang金早已剥落得斑斑点点了。
“公园的历史,都收在这个里tou了—一”郭老缓缓地掀开了相薄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