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活现,不信不可。
“书画古董这些东西,讲起来很风雅,其实最俗气。不过,到底是中国的东西,流到外洋,实在可惜。”有了几分酒意的周老板说:“林大队长,你也是热心人,像这种应该管管。”
“怎么管法?”林之江问说。
“把预备运到外洋的好东西,想法子拦下来。”
“这——”林之江踌躇着说:“我没有路,也不知道怎么拦?”
由于林之江这一问,周老板透露了许多内幕;也反映了一种过去所没有过的现象——沦陷区内百分之九十几的中国人希望抗战胜利,蒋委员长重回南京;但这一天是哪一天,却谁也说不出来。因此,除了间关万里回到大后方以外,走不了的人便只是耐心守着漫漫长夜。但这两三个月以来,尤其是在一张”中央储备银行”的钞票花纹中,发现了”中央马上来”的字样以后,谈论何时”天亮”是至亲好友间茶余酒后的最佳话题。
但这个话题在有些场合是忌讳的,那就是当有真正汉奸在座时。沦陷区的人,对汉奸的定义,与大后方不同;大后方是从法律的规定去认定,在沦陷区却须看事实,一种是”皇军”到处,首先拿着白起子去欢迎的”维持会长”;一种是确确实实为了利欲薰心,去替日本人服务的大汉奸,一种是恶名昭彰,甘为日本宪兵鹰犬的密探、翻译。除此以外,在汪政府做个中下级职员,完全为了糊口之计的人,他们自道是”饭奸”;旁人亦持同样的看法,并无丝毫岐视之意。
热烈谈论蒋委员长又发表了什么谈话;麦克阿瑟已经打到那里,这些深夜从短波无线电中收听来的消息的人,多半是”饭奸”至于真正的汉奸,有些是表面故作镇静,表示问心无愧;有些绝口不提,仿佛胸有成竹,其实内心无不恐惧,日夕萦绕在脑海中的一个念头,便是如何免祸。
这有好几种做法,公认为最正当的做法是改过自新,将功赎罪;也就是说,自动变为政府的”地下工作”人员。次一等的,结纳一个”重庆来的”人,以为护身符。再有一种是悄悄地转移财产,迁地为良;或者仿狡兔之三窟,另外经营一两个秘密的存身之处。
因为如此,便应运而生了好些神秘身分的人;以前是沦陷区常见的人,消失了一段时间以后,突然间又现身了。高谈阔论,尽是些沦陷区所听不到的”秘辛”——因为他们所谈论的人物,不在重庆,便在华盛顿,或者印度,都是沦陷区报纸上所见不到的名字。这些人愈是在”高等”的场合,愈受人注目;然后,便有人悄悄登门拜访,送上一份重礼,卑词表示仰慕。
这样交往了一两次,交情套得近了;方始吐露肺腑,自道岂不得已,为人”拖下水”去,如今悔之莫及。希望能够”仰仗大力”获得庇护。当然,这时候送的礼,就不是火腿之类的贵重食品了;而是贵重的黄金、美钞。
这此情形,林之江也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敌后和重庆都派有地下工作人员在沦陷区活动。由于从后方和敌占区派来的人,都能说会道,所以听信的很多。
有个”粮官”官卑职小,但在配给”户口米”上动了手脚,积少成多,发了大财。此人精于赏鉴;沦陷区中许多旧家,为生活所迫,将家藏的法书名画,取出来换米,此人收藏得不少;最近亦是受了一些”勾魂使者”的引诱,预备尽携所有悄悄出洋,目的地是中立的瑞士,其中颇多罕见的精品;周老板觉得”国宝”流失国外,令人痛心,如果林之江愿意采取行动,他可以打听到走私的详细情形,以便拦截。听完以后,林之江答说:“等你将详细情形打听清楚,我再来研究。不过,既是敌后派来的人,不会勾引人家;这里面的曲折,请你要弄清楚。”
“当然,当然。”
“酒醉饭饱要告辞了。”林之江又对虞亚德说:“你到哪里,我送你。”
虞亚德还是有话要跟他谈,就随便说了个地方;目的是共一段路程。林之江这部汽车是英国式,司机与后座之间,有玻璃隔断;虞亚德说话不须顾忌,便又提到了卖假画”劈靶”这件事。
“我讲过了,我是挑你发个小财;你不必再说下去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来帮我的忙。”林之江说:“我不是要你到局里来,是私人帮我忙;有什么消息,替我打听打听,或者我有什么不便出面的事,请你替我办一办。”
“如果是这样,我当然应该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