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正在南方流行的时装,中式夹袄西装裤;这天风大,所以用一块大彩巾,包头连披肩,手也掖在彩巾中,只露出一张脸。
等她解开彩巾,金雄白方知荣子真是美人。茶店中灯光黯淡,有些”二转子”一身黄毛,可以遮掩得过去,但像荣子那样却是委屈了;只有在这璀璨明灯之下,看她肤白如雪,头发既黑又亮,像一漆黑缎子;袅娜腰肢以及脸上小巧纤细的轮廓与线条,亦只有在亮处才看得分明。
“雄白就有这个本事。”黄敬斋不胜羡慕地说:“随便什么地方,他总是第一眼就能把最好的挑出来。”
金雄白非常得意,满面含笑地向荣子说:“你听黄先生的话没有?”
荣子点点头,转眼向黄敬斋抛过去一个表示感谢的微笑,然后随着金雄白一起坐下。
门上又剥啄作响了;黄敬斋精神一振,金雄白笑道:“青岛啤酒来了。”
仍旧是敖占春去开的门,门外却是侍者,”哪一位是黄先生?”他说:“请到间壁723号。”
“怎么?”刘子川问道:“是王小姐来了?”
“是的。”
“为什么不领到这里来?”
“王小姐听说人多,不肯来。”
“这可新鲜——。”
一句话未完,金雄白抢着说:“大概是不惯的缘故,不必勉强;敬斋移樽就教吧。”接下来又笑道:“看来在山泉水清,只怕还是人家人?”
“人家人倒是人家人;不过也清不到哪里去。不管啦,敬斋兄你喝酒去吧。”
黄敬斋笑容满面,过意不去地问道:“你们两位呢?”“你不必管我们。”敖占春说:“你尽管去享受你的。明天也不必起得太早;10点钟我来看你。”
“怎么?你不住在这里?”
“对了!我到子川兄那里去,联床夜话。”
“好,好!明儿见,明儿见。”
等黄敬斋一走,刘子川与敖占春也相偕告辞;金雄白却兴犹未央,”伏特加,刚才喝下去难受,这会儿酒倒醒了。”他说:“有没有兴致再喝两杯?”
“兴致是有;不过会扰了你的兴致。”刘子川说:“明天再陪你吧。”
“如此良宵,应该是你跟荣子浅斟低酌的时候,何必让我们在这里讨厌。”敖占春拿起电话,”我替你要酒。你爱喝什么?这家饭店很大,一般叫得出名字的酒都有。”
“要瓶白兰地吧!”
于是敖占春替他要了一瓶拿玻仑白兰地,一个随厨房去配的什锦冷盘。接着便与刘子川一起走了。
“你姓什么?”
“我——。”荣子说了一个日本姓;是日本话,金雄白听不懂。
这无关紧要,金雄白也不再问;只说”看你才18岁,是不是?”
“不!我二十岁。”
“家里有什么人?”
“妈妈。”荣子答说,”还有弟弟妹妹。”
“你父亲呢?”
荣子摇摇头,神色黯然地说:“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时金雄白才发觉,自己找了个很不适宜的话题,她的父亲是日本人,而她又堕落风尘,可以想像得到,家庭境况,一定不佳;说不定还有很悲惨的身世。萍水姻缘,不该触及这容易令人不欢的话题。
“金先生,”荣子反过来问:“你是上海人?”
“上海附近。”
“有多远?”
“很近。”
“就像这里到长春那么近?”
“没有,没有。”金雄白答说:“江苏的整个面积很小;火车只要十几分钟,就通过了一个县分。不比关外,地大物博人稀。”
“喔,”荣子点点头问:“金先生结婚了吧?”紧接着又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多笨,会问出这句话来,当然已经结婚。”
“是的。我孩子都很高了。”
“几位?”
“三个。”
说到这里,只听有人敲门;侍者送来了白兰地和下酒的冷盘,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了无意义的谈话。荣子替他倒了酒;自己也斟了少许,举杯说道:“金先生,我有个要求。”
“好!你说吧!如果可能,我一定答应。”
“我希望你跟我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