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谊舞也时兴起来了，谁要是见过初兴舞会的那情景，一定会受动。参加舞会的人们是那么害羞却执著，决同怕洋相的心情作斗争。有时候，好几支舞曲都结束了，却没有一个舞的人。人们围着墙坐了一圈，严肃而兴奋地凝视着空场。一旦有人下去了，周围便爆发笑声，笑声掩盖了羡慕的心情。这时候的舞会，一般都是单位里举办，要是想经常地参加舞会，必须在社会上有着较广泛的关系，渐渐地再联络起一些志同合者。他们提着一只也是新兴的卡式录音机，找一间空房，就可举行一场舞会。这舞会是真正奔着舞而来的，不存在任何私心杂念，你只要看那踩着舞步的认真劲便可明白。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的时尚，全都是实心的。

薇薇这一代傲行路的登女比前边历代的都多了一个秉，那就是馋。你细细看去，她们几乎一无二致的，嘴里全在咀嚼，脸上有享受的表情。她们的齿都异常灵巧，可将易碎的瓜两分。她们的也很灵光，能品万滋昧。她们的脾胃非常康健，一日三餐之外，还有着许多零碎负担，并且千奇百怪，回回给它难题。其实，以前的小也馋，只是不好意思罢了，如今倒是实在多了。所以，这馋倒是给她们增添可的。电影院里，那哗哗剥剥老鼠吃夜的声响，就是今天小们登的声音。今天的小倒都是不讲虚礼的，也不会假，·有一豪的脾气。你要能放下架，忍着她们的冷脸，无须长久，只一会儿便能与她们朋友，然后一起登的心得。这一代的登女还有一个特征是闹。她们到哪里都有满腹的知心话似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好像喜鹊闹窝。她们大凡都有清脆的声音，又特别喜笑。她们知心话不在家里说，喜在外说，有一半是叫人给听去的。她们的除了吃灵巧，说也很灵巧。昔日的娘姨也没她们嘴碎，拉得来家常。她们一边吃一边说的，倒亏得忙得过来。不过她们说的大都不是要话，说过等于白说，没一句留得住的。今天的登小其实是有着一颗朴实的心，是乡下人的耿脾气，认准一条登的路，不到黄河心不死。

沙是不去壳的。西装的跨肩和后背怎么都不服帖了，领带的衬料是将就的，也是满街地穿开，却是三合一作面料的。淑女们的长发，因不是经常和惆，于是显得纷纷。鞋的后跟，只顾了，却不顾力学的原则，所以十有九又是歪的，踩跷似的，颤颤巍巍。什么好东西都经不得这么滥的，不也要了。王琦瑶甚至觉得，如今满街的想穿好又没穿好的奇装异服，还不如文化革命中清一的蓝布衫，单调是单调，至少还有朴素的文雅。

上海的街景简直不忍卒读。前几年是压抑着的心，如今释放来，却是这样，大鼓大噪的，都窝着一团火似的。说是什么都在恢复，什么都在回来，回来的却不是原先的那个，而是另一个，只可辨个依稀大概的。霓红灯又闪起来了，可这夜晚却不是那夜晚；老字号，名字号也挂起来了，这店也不是那店了。路名是改过来了，路上走着的就更这人不是那人了。可再怎么着，薇薇也是喜这时代。有谁能不喜自己的时代？这本不是有选择的事情，不喜也要喜，一旦错过就再没了。薇薇又没接受过什么异端思想，她一招一式都是跟着这时代走的。这城市的人几乎全是跟着时代走的，甚至还有跟着起哄。所以，那一时代就显得格外劲，声势浩大。薇薇倘不是有王琦瑶时不时地敲打，不知要疯成什么样了。她走到路上济济的人群中，心里就洋溢着很幸运的喜悦，觉着自己生逢其时。她从橱窗玻璃里照见自己模模糊糊的影，那也是登的影。她心绪很好，所有的不兴都是冲着母亲来的。在家生气，了门又兴致。她就像是这城市路的主人一样，最有发言权。她在路上最看不得的是外地人，总是以白对待。在她看来，外地人是最最不幸的命运。所以，除了对她的时代满意，薇薇还为她的城市很骄傲。她满嘴都是路上的行语，说回家王琦瑶一句不懂，但其中那一俗气，是令她掩耳的。薇薇在路上也是不吃亏的，谁要是踩了她的脚，可就了不得。踩她脚的要是外地人，就更了不得。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人们一般是不敢惹的。她们目中无人，不可一世，言语尖刻。但要是遇上一两个存心惹事的无赖之徒，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她们往往是三个五个成行。要是有了男朋友，她们的神气就更人了，那才叫天不怕地不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