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一天，在家和大妈二妈聊天，说起十年前上海的盛况一幕，那就是竞选上海小，他母亲竟还记得那几位小的芳名，第三位就叫王琦瑶。他这才如梦初醒。他想起那酷似阮玲玉的眉，照相馆里似曾相识的照片，还想起旧刊《上海生活》上的"沪上淑媛"，以及后来的了某要人外室的风闻，这所有的记忆连贯起来，王琦瑶的历史便现在了前。这历史真是有说不尽的奇情哀艳。现在，王琦瑶从谜团中走来了，凸现在前，音容笑貌，栩翎如生。这是一个新的王琦瑶，也是一个；目的王琦瑶。他好像不认识她了，又好像太认识她了。他怀了一失而复得般的激动和喜。他想，这城市已是另一座了，路名都是新路名。那建筑和灯光还在，却只是个壳，里是换了心的。昔日，风过来，都是罗曼克，法国梧桐也是使者。如今风是风，树是树，全还了原形。他觉着他，人跟了年走，心却留在了上个时代，成了个空心人。王琦瑶是上个时代的一件遗，她把他的心带回来了。

去，说的其实只是一件事。这件事他们都知，却都要装不知；但只能自己装不知，不许对方也装不知；他们既要提醒对方知，又要对方承认自己的不知。听起来就像绕令，还像了迷魂阵，只有当事人才搞得清楚。因为是这样的当事人，脑都是清楚，想糊涂也糊涂不了。他们了解形势，目标明确，要什么不要什么，心里都有一本明白账。在这方面，他们是旗鼓相当，针尖对麦芒，这场游戏对双方的智能都是挑战。他们难免会沉迷游戏的技巧分，自我欣赏和互相欣赏。但这沉迷只是一瞬，很快就会醒来，想起各自的目的。在这场貌似无聊，还不无轻薄的游戏之下，其实却埋着两人的苦衷。这苦衷不仅是因为自己，还为了对方，是了些善解和同情的，只是自己的利益要，就有些顾不过来了。

他连着几天没有去王琦瑶，严师母来电话约，他都说家里有事推掉了。他想：该对王琦瑶说什么呢？后来，他决定什么也不说，一如既往。因此，当他再看见王琦瑶时，就和什么也没发生过的一样。王琦瑶问他怎么几天不来，他说有事。王琦瑶就说什么有事，一定有了新去，比这里更有趣的。他笑笑没说话，把带来的东西放到了桌上。他带来的是老大昌的油糕，王琦瑶便去拿碟。刚给人打过针，王琦瑶手上带着酒的气味。她穿一件家常的线对襟衫，里面是一布的夹旗袍，脚下是双塔排布鞋，忙忙地准备着茶。他忽然间想起初与王琦瑶相识，在表家吃锅，胡测字玩。王琦瑶说了个"地"字，康明逊指了右边的"也"说是个"他"，她则指了左边的"土"说，"岂不是上了。"她那脱而然后油然哀起的样，这时又一次现前，却是有有由的了。他心里生怜悯，又生惋惜，怜悯和惋惜是为王琦瑶，也是为自己。这时，康明逊被一忧伤笼罩着，他话不多，有些走神，还有些所答非所问。他望着窗外对面人家窗台上的裂纹与迹，想这世界真是残破得厉害，什么都是不完整的，不是这里缺一块，就是那里缺一块。这缺又不是月有圆缺的那个缺，那个缺是圆缺因循，循环往复。而这缺，却是一缺再缺，缺缺相承，最后是一座废墟。也许那个缺是大缺，这个则是小缺，放远了光看，缺到就会满起来，可惜像人生那么短促的时间，倘若不幸是

康明逊其实早已知王琦瑶是谁了，只是封得。第一次看见她，他便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见她过着这寒素的避世的生活，心里难免疑惑。后来再去她家，房间里那几件家，更些来历似的。他虽然年轻，却是在时代的衔接度过，知这城市的内情。许多人的历史是在一夜之间中断，然后碎个七零八落，四皆是。平安里这地方，是城市的沟，藏着一些断枝碎节的人生。他好像看见王琦瑶后有绰约的光与，海市蜃楼一般，而前的她，却几乎是庵堂青灯的景象。有一回，打麻将时，灯从上照下来，脸上罩了些暗影，她的睛在暗影里亮着，有一些幽的意思，忽然她一扬眉，笑了，将面前的牌推倒。这一笑使他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三十年代的电影明星阮玲玉。可是，王琦瑶当然不会是阮玲玉，王琦瑶究竟是谁呢？其实他已经接到谜底的边缘了，可却了过去。还有一次，他走过一家照相馆，见橱窗里有一张掖婚纱的新娘照，他。已里一亮。这照片有一似曾相识的样，使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里的一张照片。倘若这时他能想起王琦瑶，大约便可解开疑团，可他却没有，于是又一次从谜底的边缘过去。和王琦瑶接越多，这个疑团就越是频繁地来打扰。他在王琦瑶的素淡里，看见了极艳，这艳涸染了她四周的空气，云烟氤氲，他还在王琦瑶的素淡里看见了风情，也是染在空气中。她到底是谁呢？这城市里似乎只有一昔日的情怀了，那就是有轨电车的当当声。康明逊听见这声音，便伤满怀。王琦瑶是那情怀的一影，绰约不定，时隐时现。康明逊在心里发狠：一定要找她的过去，可是到哪里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