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闪一闪的。王琦瑶不由猜想:李主任在想什么呢?这半天,直到此时,王琦瑶才生出些类似希望的好奇,她想:这一天将怎样结束呢?车在马路上滑行,白纱帘上的灯光是成串的。这个不夜城真是谜一样的,不到时候不揭晓。什么才是时候呢?谁也不知道。王琦瑶心里是惴湍的,还是听天由命的。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为她决定好了,想也是白想。这便是李主任,而不是程先生了。李主任是决定一切的,而程先生则是要由别人替他决定的。汽车到王琦瑶家,李主任才侧过头说,明晚我请王小姐便饭,不知王小姐肯不肯赏光。虽是客套的谦词,因是李主任说的,便是有权力的谦词,是由你决定,又是不由你决定。王琦瑶慌慌地点了头,李主任又说明晚七点来接,伸手替她开了车门。
王琦瑶站在自家大门前,望一厂那汽车一溜烟地驶出弄堂,做梦一般。那李主任是头一回看见,他对自己却像有千年万载的把握似的,他究竟是谁呢了王琦瑶的世界非常小,是个女人的世界,是衣料和脂粉堆砌的.有光荣也是农锦脂粉的光荣,是大世界上空的浮云一般的东西。程先生虽然是个男人,可由于温存的天性,也由于要投合王琦瑶,结果也成了个女人,是王琦瑶这小世界的一个俘虏。李主任却是大世界的人。那大世界是王琦瑶不可了解的,但她知道这小世界是由那大世界主宰的,那大世界是基础一样,是立足之本。她慢慢地推门进屋,楼下客堂暗着,有饭菜的油腻气,灶间倒亮了灯,是几个串门的娘姨在切切嗟嗟,说些东家的坏话。她上楼到了自己屋里,一时睡不着,就坐着看窗外。窗外是对面人家的窗户,一臂之遥的,虽然遮了窗帘,里头的生计也是一目了然的,没有什么意外之笔。王琦瑶想着明天的晚上,有着些莫名的憧憬。昨天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想也想不起来的样子。她计划着明天穿的衣服和鞋子,还有发型。她敏感到李主任对她有意,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有意,便也不知该往何处用。乙。但她心里总有一条顺其自然的信念,是可以不变应万变。她知凡事不叮强求,自有定数的天理,她也知做人要努力的道理。因此,做什么都需留三分余地,供自己回转身心。而那要做的七分,且是悉心悉意,毫不马虎的。
第二天,王琦瑶还是原先的发型,换一件白色滚自边的旗袍,一半家常,一半出客的样子。妆却是化重了一些,正红的胭脂和唇膏,不致叫那素色扫兴的意思,臂上挽一件米黄的开司米羊毛衫,不是为穿是为配色。汽车还是停在前弄,那司机下车叩的门,不轻不重的两下,一受过规矩的模样。王琦瑶走过天井去时有些慌张,那李主任虽是昨晚才见,这时却不知何人何故,事情总有些突如其来。她坐进汽车,迎面看见李主任的微笑,老朋友似的了。虽还是不多话,但毕竟一次熟似一次,是略为亲切的气氛。车走在中途,李主任低头看看她膝上的手提包,指一指上面的珠子说:这是什么?王琦瑶老实回答说,是珠子。李主任便恍悟道:哦,是这样!王琦瑶才知是逗她玩,便也一报还一报地点了李主任手上的戒指说:这是什么?李主任不说话,拿过她的手,把那戒指套在了她的指头上。王琦瑶又慌了,想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头,话收不回,手也抽不回。幸好,那戒指空落落的套不住,李主任只得拿回去,说,明天去买一个。说话时车已到了地方,是公园饭店。门口的人都像是认识他的,说道:李主任来了!便往里请。进了电梯,一直上到十一层,早有人迎候着,领进单间的雅座,靠了窗的,窗下是一片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