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纵然有九个脑袋，陈家鹄这次给陆从骏是真正骗倒了，惠子是日本间谍，这对他不啻为致命打击，他的肺正因此而炸，他的病正因此而重。病倒之初，他一心希望早日痊愈回去工作，所以异常pei合医生的治疗。殊不知，shenti绝情地背叛了他，令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病情日日加重，到后来他绝望了，滴水难进，覆水难收，他认为自己纵然有九条命也是死定。哪知dao，上l【I不足十日，连雪水bu想喝了，他对自己shenti恢复之快gan到吃惊。shenti好的另外一个征兆是，那些烦心事又在心里dang漾开了。今天他一吐为快，本以为会引得师父一番鸿篇大论之教之导，不料是只字未闻，实令他百思难解。

老和尚其实是故意在吊陈家鹄的胃口。治心病，讲究的是若即若离，yu擒故纵，把问题的实质抛chu来，却不zuo解答，让人自己去思，去想，去琢磨，琢磨得越shen，其心思自是越纠缠，越紊luan。等luan到一定程度时突然当toubang喝，让病人豁然开悟，其效果当是最好。

这样过去多日，一天午后，到了固定的该扎针之时，老和尚an时到来，却是徒着手，挎着一只背nang，见面就cui促陈家鹄chu门。“今天天气晴好，”老和尚说“我带你去看看云海。”路上，老和尚时而夸陈家鹄脚步有力，时而夸他气se如祥云，呼xi如自然，总之是夸他shenti好。老是夸，陈家鹄终于在面对茫茫云海时dao：“记得师父曾说过，我是心病大于shenti之疾，如今我shenti是日日见好，可为何不见师父治我心病？”老和尚觉得时机已到，便笑了笑，缓缓念dao：“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wu，何chu1惹尘埃。记得我们上路tou一天，在重庆郊外那家小饭馆里，你曾问老衲，人生如戏，戏即人生，我们活着之意义何在？现在老衲可以回答你，人世间事渺渺杳杏.一切所谓之意义，统统皆是无意义。何况你惹的尘埃，轻如浮云。”

陈家鹄想了想，说：“师父的话太过shen奥，我理解不了。”的确，要让他视惠子为“浮云”实是qiang人所难。老和尚似乎看穿他心思，指着自己的心说：“老衲心中女se全无，绝非因老衲chu家在先，只因女se如浮云，似彩虹，都是空中楼阁矣，让凡夫醉生梦死。世间万wu皆为shen外wu，你为一个女liu迷钝、辗转，岂不枉自菲薄？俗家有言，世间唯女liu和小人难养，佛家言，xing是luan，se即空，男辈女liu，yinyang相克，水火不容，乃天地注定，大丈夫自当放下明志。”

yang光和煦，云海飘飘。

老和尚伸手指着灿烂yang光，dao：“要知dao，我们生命至shen的需要不过如这冬日的yang光一般和煦、简单，但总有人，太多人，喜huanding着烈日，化shen飞蛾，投向华丽的火焰。殊不知，天地太qiang大，凡shen太弱小，理当卸下所有承载，轻心即轻shen，shen轻生命才能自在活泼。yu壑难填，yu望是个永远无法满足的东西，当你打开一扇门，便是无穷的门。而yu望终归是沉重的，只会让你的生活变得复杂，生命变得迷钝，念你之念。老衲今日送你四句偈语。”

“师父请讲。”陈家鹄看他抚须不语，cui促dao。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老和尚的这一席话，似有心.似无意，正中陈家鹄内心shenchu1最大的yin影，他不由得皱jin眉tou，一时间，与惠子相识的浪漫、相知的gan动、相爱的甜mi、成婚的温暖、离别的痛苦、相思的煎熬、背叛的惊骇…过往的点点滴滴，如chun水潺潺，缓缓liu过心tou；又dong若烛照，所有细节纤毫毕现，酸甜苦辣洪水汹涌，内心泛起大波澜。

他的心思如何逃得过老和尚的明察？老和尚看着他，念声佛号，将一件禅事缓缓dao来：“曾经，慧可禅师以断臂之大愿力向达mo祖师求dao，禅师问日：‘诸佛法印，可得闻乎？’祖师回答：‘非从人得。’禅师闻之很是茫然，思量许久，竞觉俗尘缭绕，不得安宁，遂向祖师乞言：‘大和尚，我心不安。’祖师淡然一笑问他：‘心在何chu1？我来替你安！’禅师于是顿悟妙法。”

这故事陈家鹄听得半懂不懂的，但以后日日思，夜夜想，一日夜里竞如迦叶忽见佛陀拈hua，醍醐guanding妙义人心始觉今是昨非。这天夜里，月光如银，他独自一人步行至山崖前，观看四周郁郁苍松，眺望脚下茫茫云海，长久默不作声，别时灿然一笑，对着崖下云海dao：“松间闻dao，云端听佛，陈某不枉此行矣。”

夜shen回归寺院，远远看见小周与小和尚在修行堂内静心端坐，好似一对志同dao合的师兄师弟，也在等待师父醍醐gua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