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一惊,这才打开浏览。原来是一个弹劾贾赦的奏本。领衔举报的是仇都尉,接下还有几位,最后竟是孙绍祖的签名。所揭发的事情,是贾赦指派儿子贾琏到平安州结交节度使,图谋不轨等。迎春心乱如麻,软绵绵跌坐在椅子上。迎春虽从不问闺房外头的事,但有几桩原来还是清楚的,就是仇都尉素与贾家两府不睦,孙家论起来却跟贾家是关联的,且仇、孙二家本也有隙,却为何丈夫现在竟要依附仇家等构陷岳丈?既然丈夫对贾家已然如此无情,自己在这孙家又焉能再有立椎之地?绣橘怕迎春又要泪落如散珠,忙过去递上手帕,谁知迎春这回只是发愣,眼里并无泪水,只发冷光。
绣橘把迎春扶到侧室榻上,劝他早些歇息。迎春也嘱绣橘早些安歇。待绣橘走后,迎春款款站起,到箱子里取出《太上感应篇》,走至屋外,将那册子丢到池塘里。回到屋里,又找出常用的那根象牙花针,把它别到胸前衣服上。又从箱子里找出一条长长的绦带,握在手里,走出屋,来到游廊里。那游廊并无彩绘装饰,模仿江南园林里的造法,全用黄杨木素构。他早些天其实已选好地方。游廊前端,与穿堂门衔接处的台阶,离游廊下方的栏板很近,他容易攀上去,站到栏板上后,他将绦带往上丢,丢到第三回,那绦带绕过了游廊内顶里的黄杨梁木,他就将那绦带结了个活套,将自己头颅伸了进去。元妃姐姐省亲时他也赋诗一首,海棠诗社成立后他曾限韵,食蟹那天他曾独在花阴下用花针穿茉莉花…种种往事,萃聚心头。总算活过,享得些清福。刻下无可眷念。他将双脚拼力往栏板外一蹬…荡悠悠,三魂出窍。
几日后,宝玉独自在园里闲步,只见周瑞家的指挥几个婆子,从紫菱洲屋子里往外搬家具,又往门上贴封条。自那回在园子里遇上周瑞家的押着司棋往外撵,宝玉总见不得这个妇人,不肯理他,眼前景象,却又难嚥气转身,免不得还是发问:“二姐姐过些日子还要回来暂住一时,怎么全给腾空?”那周瑞家的心知上回得罪宝玉非浅,这会断不能再说什么二爷回去读书等话,忙满脸堆笑,软言软语诓宝玉道:“是要以新换旧呢。”宝玉不信:“那又何必贴封条?”周瑞家的含糊应对:“都是按太太和二奶奶吩咐。自有道理的。风凉,二爷走走就回吧。”宝玉只望着迎春紫菱洲旧居发愣。周瑞家带着众婆子一径去了。
那时王夫人叮嘱周瑞家的等,迎春死讯,要严瞒两个人,一个是老太太,一个是宝玉。贾政闻讯后掉了几滴热泪。虽是侄女,从小到膝下过活,与亲女无异。按贾政想法,对孙家还须追究。贾赦却道:“谁有还魂妙法?这是命数,无奈!”孙绍祖附名的弹劾他的奏本还没上报,贾赦背后有刀还懵然不觉。邢夫人更由着孙家将迎春后事草草打发。王夫人心烦意乱,薛姨妈自那晚来与贾母请安后再未露面,也只有亲姊妹间方可诉苦道恼,虽未必于事有补,总比心头白堵着东西为好。因指派周瑞家的去薛姨妈处一趟,将其邀来一叙。
周瑞家的到得薛姨妈那边,刚进院门,就听到那边传来夏金桂尖厉的哭闹声。小丫头引进这边屋,薛姨妈和薛宝钗在那里对坐叹息。周瑞家的请安毕,说明来意。薛姨妈叹道:“何尝不想过去,只是你也听见了,我这边的日子跟滚钉板无异,闹得我浑身血印子,眼泪只好往肚子里流。”宝钗道:“虽是实情,妈妈把话说过了,鸡声鹅斗,只当他市井常情,自己保重要紧。”周瑞家的陪笑:“说的是。姨娘只管宽心,有钉板让那不知礼的滚去。”说起迎春夭亡,薛姨妈和宝钗均禁不住落泪。薛姨妈道:“怎么的咱们这几家就开始死年轻的了?实告诉你吧,我们这边的秋菱也快要不行了!”周瑞家的问:“秋菱是谁?”薛姨妈告诉他:“就是香菱。自打我这媳妇进了门,他就把香菱改叫秋菱,任谁还叫香菱,他听见了必大吵大闹,说他明媒正娶的,竟连给侍妾取个顺嘴的名儿也不能,想必是这个人家按先来后到排秩序,他爹他妈真是瞎了眼,把他推到这个火坑里,他只好干瞪眼看着把香菱扶了正,把他轰到厨房里去淘米烧火。”周瑞家的摇头:“这是怎么说的?忒胡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