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的丧礼之后，过了几天，木兰和荪亚说了一句话，大乎荪亚的预料。

她向荪亚茫然无神的望着说：“我那些玉雕的小动呢？”荪亚又去把那一整批的拿来放在床上。木兰认真的看，然后一个一个的玩。

木兰又重复说：“我只要在平安中过日。难没有地方儿让咱们可以过平安日吗？”

”

木兰对这些概不关心。她对事价值的判断似乎有了一个新想法。那天她起床后，像往常一样照顾幼儿。在为阿满办理丧事时，她特别镇定，特别严肃。谁也没有看见她再哭。她的悲伤非泪所能表达。她把悲痛忍住，犹如一位皇后一样。

他手里有最近一期的一份周报，他拿来给他们看，他说：“你们能想象不？那些‘正人君’还把过错推到学生领袖上呢！那个作者说教授和学生领袖无权去牺牲学生的命。他说，他们若知政府的态度和预备采取的行动，他们应当对死伤的学生负责任，他们若对政府的态度办法茫然无知，就是无能。作者还暗示说几个学生领袖是共产党。这完全是政府在公文上说来要逮捕学生领袖的理由。他们暗中为政府开脱！政府当然‘也’错，作者居然说政府‘也’错！他说，政府不是凶手，

荪亚以为木兰的意思是，自从阿满死后，北京城在木兰看来，实在是目伤怀。因为第一个礼拜，用力抑制着情绪，丧礼完毕之后，每天上午和每天下午，荪亚总看见木兰自己到一个屋里去，独自待一会儿，他知她是去自己哭泣，免得被别人看见，也免得受人打扰。所以荪亚说：

她上发烧，一下午没退。他们给了她一粒药吃下去，使她镇定一下，再服汤药使她退退肝火，舒一舒胰脏。到了夜晚，她酣然睡。

她对那些玉刻的玩之到兴趣，不只是一时的。她一直把那些东西摆在寝室的桌上。那些东西对她富有神上的意义，提醒了她童年时喜悦的时光，但也告诉她什么是时间，什么是永恒。她似乎觉得刹那和永恒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这些无生命的东西就代表不朽的生命。那些甲骨就象征四千年前生活的帝王皇后，象征王侯的生死，象征战争，死亡，远古对祖先的祭祀。虽然有好多是神谕的圣骨，木兰则不觉到有什么宗教和历史的意义，而是哲学的神秘的意义。

她说：“现在我不想住在北京了。”

立夫躺在床上，十天左右不能行走，下午莫愁来看木兰。

“我不饿。你知，那些帝王也过活，也是一样过日，也结婚，后来也死去了。”

荪亚觉得木兰神错了，又怕起来。木兰里满了泪。

她的语气很认真。

立夫刚一能走，就来看木兰。他的伤万幸还好，没有引起什么别的病。但是几块小骨和受了伤，所以后来他一生一直走儿有儿瘸。他现在拄着一手杖。木兰抬向他看了看，无限伤神，半晌没说什么话。然后，勉说话，谢谢他在那恐怖的日去想法找阿满，想法救她。说得真情。但是立夫不提自己，只说丧礼那天不能来，心里很难过。

荪亚说：“咱们再仔细商量，看看怎么办好。”

“妹妹，我知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慢慢会好一儿。”木兰回答说：“不行。我需要安静。这个世界得不堪。都有战争，离北京也越来越近。我只要和你和孩们一块儿过。我再不许孩们离开我。我要自己教育他们——咱们不能到别去吗？南下到杭州，住在西湖旁边儿，过个简单平静的日不行吗？”

他现在还是满肚愤恨，十分激动，他大喊说：“你知医院里受伤的学生又死了六、七个吗？有些人对这次谋杀的态度，我是不能懂！”

到这时，木兰才怒冲冲的说：“他们要把我死去的女儿当英雄吗？不用。阿满是我的。不要外人来参加…妹妹，你从我这次经验也应当得个教训。你的孩长大之后，永远不许他们去参加什么公众活动。看着他们，别放开。”莫愁又说：“今天的消息说内阁已经总辞职，对死伤的学生负起责任，南方有电报来，要求逮捕段祺瑞公开审判。”

荪亚说：“但是妈和家里人都在这儿，还有这房。等一等，再想办法。”

第二天早晨，莫愁又来，知木兰睡了一夜，烧已经退下去，但是她不肯多说话。她说话也是说老早过去的事，不说目前的事。问她什么时候办丧事，她只简单的说：“准备好就办。”

莫愁说：“学生团要知，准备派几百名代表来参加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