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木兰的第一课英文是从老八这个义和团嘴里学的。老八向她说了好多亲所见洋人的事。还告诉他学得的一首英文歌。那是：

去是Go.

Yes！Yes！No.

而且，木兰也听见父亲说，洋人什么也是反其而行的。他们写字是由左向右，不由上向下直写，而横行霸如螃蟹。叫名字时，也先名而后姓。最怪的是写地址时，是先写门牌号码数，然后是街、城市、省份，仿佛故意一切都反着来。所以结果，要知一封信往哪儿送，得由底下往上看。还有，他们的女人是大脚，一尺长，说话声音很大，发弯，睛蓝，走儿男女挽胳膊。

他们在路上走了好几天，德州连个影也看不见，他们是绕过大城镇走，因为大城镇里有军队。一天，碰上了官兵，他们损失了四、五个人，木兰好害怕。他们一共还有二十来个人。

幸而只剩不到一天的行程，天黑时到了德州。已经德州在望时，木兰想溜开，那个女人把她揪回来，打她的，打她的脸，威胁她说，若再跑要用烧红的烙铁她。由那时起，那个女人再不放松木兰。她们了城，过了几条街，了另一个城门，到了旷野荒郊的一个冷落的村，了一所房，四周有树环绕，靠近一条小溪，约摸十尺宽。房里有一个大汉，四十岁左右年纪。木兰累极了，顾不得会什么事情。他俩把木兰锁在一间小屋里，那个女人在屋外的大厅跟那个男人说话时，她就睡着了。

木兰简直吓昏了，答应乖乖儿的听话，永远不逃走。

第二天早晨醒来，木兰发现自己在一间小屋里，只有一个窗，得手够不到窗台。女人拿着一个红的火钳来说：“你愿不愿尝尝这个味？你若想跑，我就把你的珠来。”

一天，女人回来了，喜大笑。

只有恐怖，来日大难，不敢预想。

来是Come，

婆满脸赔笑

第三天，一个六岁大的小女孩儿也扔了来。

随后两天，听不见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倒是时时听得见。

他对木兰说：“我不能带你去，没办法。你要小心这个臭婆娘！”说着就走了。

西洋来的传教士采用的政策，就是借洋势力保护中国教民，保护他们自己。这样就使中国教民好像自己成了一族，跟洋人接近，而跟中国人疏远了。过去发生过好多教案，西洋传教士被杀，县官也免了职。因为杀了两个德国传教士，不但山东巡抚丢了官，也把青岛割给德国人。这就是那位山东巡抚为什么那么仇视洋人，也成为影响慈禧太后的有力人士之一，让她信义和团。所以传教士成了县官的中钉，中刺。对涉及传教士与教民的案，县官怕得赛过五雷轰。一了事，不县官府怎么理，也是一样丢官。

可笑的老八把Yes、Yes照北方的方言音“死，死”念。每逢他唱到“死，死”就努力，哈哈大笑起来。木兰现在自己也觉得有像义和团了。她觉得也恨洋人。他们不应当到中国来传教讲洋神。中国的信洋教的二仗着洋人势力欺负中国人，她听父亲这样说过。她听父亲说，二跟中国人打官司，县官总是判信教的胜诉，不然就官位难保。

二十四是Tty－four，

妈拉八！抓来放火烧狗！

一个人跟着那个妇人，但愿男的不走才好。

木兰瞪着大看那个女人，一声儿也不敢。木兰以前听父亲跟锦儿说过人贩，简直怕死了。她心里打定主意，一到德州就想办法逃走，但是当时她一言不发。

总而言之，洋人这人，你想怎么古怪，他就怎么古怪。

另外在一个地方，他们停留了好几天，女魁首与老八吵起架来。男的要女的跟他回老家，女的要男的跟她到德州，而男的不。木兰听得见他们俩骂。现在义和团的“大师兄”“圣母”等名称已经不再用。他们成了平常老百姓，回家各奔营生。木兰又想上德州，心中又怕那个女人，不知如何是好。老八现在已经很喜木兰，想把她带走，但女人死不肯放，而男的又没办法叫她让步。吵得厉害了，男人开始用脏话骂人，叫她“贼娘们儿”“臭婊”“大脚婆”“骗”以及“拐孩贼”

山芋就是Potato，

女人喊：“办好了！”

木兰听见钥匙开门。

跟这女人走是真可怕。她现在得在地下走，而且还得别落在后面。那个女人告诉她在路上不许跟人说话，要假装母女二人。

他骂：“我知你要卖这个孩，你这个拐孩贼！我知你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