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两位中国女人

大自然的享受是一zhong艺术，与一个人的心境和个xing极有关系，同时，和一切的艺术一样，其技巧是很难说明的。一切必须自然而然发生chu来，由一zhong艺术的脾xing中自然而然发生chu来。所以，对于这棵树或那棵树的享受，对于这块石tou或那块石tou的享受，或在某zhong时刻对于这片风景或那片风景的享受，要定下一些条规是很困难的，因为世间没有绝对相同的景wu。一个人如果能够了解，便会知dao怎样享受大自然的景wu，无须人家告诉他。霭理期（HavelockEllis）和范德未特（VanderVelde）说，讲到丈夫和妻子在他们私人的卧室里的恋爱艺术，什么可以zuo，什么不可以zuo，或什么是风雅的，什么是cu鄙的，是不能以条规去限定的：这zhong话是很明智的。享受大自然的艺术也是如此。最好的办法也许是研究那些ju有艺术脾xing的人wu的生活。对于大自然的gan觉，一个人对于一年前所看见的一片mei景所zuo的梦，以及一个人突然想游历某一地方的愿望——这些东西是在最意料不到的时刻涌现的。一个ju有艺术脾xing的人，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会表现这zhong脾xing，那些由大自然的享受获得真正乐趣的作家，往往会全shen贯注地描写一片mei丽的雪景或一个chun夜的情景，而完全忘掉故事或布局。新闻家和政治家的自传常常充满着过去事迹的回忆，而文人的自传则应该用大bu分的篇幅去追忆一个huan乐之夜或与友人同游某山谷的情景。由这zhong意义上说来，我觉得祁卜林和吉斯透顿的自传很使人失望。他们一生中的重要轶事为什么看zuo那么不重要，而不重要的轶事却又看zuo那么重要呢？人，人，到底是人，而完全没有提到hua鸟和山川！

中国文人的回忆录以及书信在这方面是两样的。重要的事情是在一封给友人的信中，谈到在湖上度过一夜的情形，或在自传里描写一个huan乐无比的日子，以及度过这么一天的情景。中国作家，至少一bu分作家，尤其喜huan在文字中回忆他们的婚姻生活。关于这zhong著作，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沈三白的《浮生六记》，和蒋坦的《秋镫琐忆》是最佳的例子。前二书是两个男人在他们的妻死后写的，而后一书则是一个年老的作家在他的妻还活着的时候写的。①我们现在要先由《秋镫琐忆》（主人公是作者之妻秋芙）中摘录几段chu来，然后由《浮生六记》（主人公是芸）中摘录几段。这两个女人都ju有适当的脾xing，虽则她们并不是特别受过高shen教育的人，也不是优秀的诗人。这没有关系。没有一个人应该以写不朽的诗歌为目的；一个人学会写诗，其目的应该仅在描写一个有意义的时刻，描写一zhong私人的心情，或增加享受大自然的乐趣。

①此外还有一些别的著作。例如，李笠翁也写过两篇关于他的两妾的文章，这两妾都善唱歌，是他亲自训练起来的。（甲）秋芙

秋芙每谓余云：“人生百年，梦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仅存者十一二耳。况我辈蒲柳之质，犹未必百年者乎。”

秋月正佳，秋芙命chu3鬟负琴，放舟两湖荷芰之间。时余自西溪归，及门，秋芙先chu，因买“瓜pi”迹之。相遇于苏堤第二桥下，秋芙方鼓琴作《汉gong秋怨》曲。余为披襟而听。斯时四山沉烟，星月在水，铮-杂鸣，不知天风声环-声也。琴声未终，船已移近漪园南岸矣。因叩白云庵门，庵尼故相识也。坐次，采池中新莲，制羹以进。se香清冽，足沁chang腑，其视世味腥膻，何止薰莸之别。回船至段家桥，登岸，施行簟于地，坐话良久。闻城中尘嚣声，如蝇营营，殊聒人耳。…其时星斗渐稀，湖气横白。听城tou更鼓，已沉沉第四通矣，遂携琴划船而去。

秋芙所zhong芭蕉，已叶大成荫，荫蔽帘幕；秋来风雨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一日，余戏题断句叶上云：

“是谁多事zhong芭蕉？

早也潇潇！

晚也潇潇！”

明日见叶上续书数行云：

“是君心绪太无聊！

zhong了芭蕉，

又怨芭蕉！”

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然余于此，悟人正复不浅。

夜来闻风雨声，枕簟渐有凉意。秋芙方卸晚妆，余坐案旁，制《百hua图记》未半。闻黄叶数声，chui堕窗下，秋芙顾镜yin曰：

“昨日胜今日，

今年老去年。”

余怃然云：“生年不满百，安能为他人拭涕？”辄为掷笔。夜shen，秋芙思饮，瓦铞温暾，已无余火，yu呼小环，皆蒙touhu间，写趾离召去久矣。余分案上灯置茶灶间，温莲子汤一瓯饮之，秋芙肺病十年，shen秋咳嗽，必高枕始得熟睡。今年ti力较qiang，拥髻相对，常至夜分，殆眠餐调摄之功欤。

余为秋芙制梅hua画衣，香雪满shen，望之如绿萼仙人，翩然尘世。每当chun暮，翠袖凭栏，鬓边蝴蝶，独栩栩然不知东风之既去也。

去年燕来较迟，帘外桃hua，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