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景和观看虚无，有极大的区别。有许多特去观看景的，其实并没有看到什么景，但有许多去观看虚无的倒反而能看到许多事。我每听到一位作家到外国去"搜集新著作的资料"时，总在暗暗地好笑，难他的本乡本国中，其人情和风俗上已没有了可供他采集的资料吗？难他的论文资料竟已穷尽吗？纺织区难是太缺乏浪漫吗？格恩赛岛太沉寂，不足以为一杰小说的背景吗？所以我们须回到"旅行在于看得见事的能力之哲学问题"，这就可使到远去旅行和下午在田间闲步之间，失去它们的区别。

我以为除此以外，另有一旅行，不为看什么事，也不为看什么人的旅行，而所看的不过是松鼠、麝鼠、土拨鼠、云和树。我有一位国女友曾告诉我，有一次，她怎样被几个中国朋友邀到附近杭州的某山去看"虚无一"。据说，那一天早晨雾气很。当她们上山时，雾气越加厚，甚至可以听得见珠滴在草上的声音。这时除了雾之外，不见一。她很失望。"但你必须上去，因为上有奇景可见呢。"她的中国朋友劝她说。于是她再跟着向上走去。不久，只看见远一块被云所包围的怪石，别人都视作好景。"那里是什么？"她问。"这就是倒植莲。"她的朋友回答。她很为懊恼，就想回。"但是上还有更奇的景致哩。"她的朋友又劝说。这时她的衣服已半，但她已放弃反抗，所以依旧跟着别人上去。最后，她们已达山，四围只见一片云雾，和天边隐约可见的山峰。"但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可看啊。"她责问说。"对了，我们特为上来看虚无一的。"她的中国朋友回答她说。

狼神使人能在旅行中和大自然更加接近。所以这一类旅行家每喜到阒无人迹的山中去，以便可以幽然享受和大自然合之乐。所以这些旅行家在预备行时，绝不会到百货公司去费许多时刻选购一红或蓝的游泳衣，买膏尚可容许，因为旅行家大概都是崇奉者，喜自然，而一个女人如若没有了好膏，便会不自然的。但这是终究为了他们乃是到人所共赴的避暑地方或海滨去的缘故，而在这地方是完全得不到和大自然发生更的关系的益的。往往有人到了一名泉欣然自语说："这可真是幽然独了。"但是在旅馆吃过晚饭在起居室内拿起一张报纸随便看看时，即看见上面载着某甲夫人曾在星期一到过这地方。次日早晨他去"独"步时，又遇到隔夜方到的某乙全家。星期四的晚上，他又很快乐地知某丙夫妇也将要到这幽静的山谷中来度夏。接着就是某甲夫人请某乙全家吃茶，某乙请某丙夫妇打牌。你并能听见某丙夫人喊着说："奇啊，这不是好像依旧在纽约吗？"

可以不必如平时地一味依赖他的车夫和贴侍者了。

一个真正的旅行家必是一个狼者，经历着狼者的快乐、诱惑和探险意念。旅行必须狼式，否则便不成其为旅行。旅行的要于无责任、无定时、无来往信札、无嚅嚅好问的邻人、无来客和无目的地。一个好的旅行家绝不知他往哪里去，更好的甚至不知遭从何而来。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姓名。屠隆曾在他所著的《冥廖游》中很透彻地阐明这一。——这游记我译引在下文里边。他在某陌生的地方并无一个朋友，但恰如某女尼所说："无所特善视者，尽善视普世人也。"没有特别的朋友，就是人尽可友，他普世人，所以就于其中，领略他们的可，和他们的习俗。这好是坐着游览汽车看古迹的旅行家所无从领略的。因为他们只有在旅馆里边，和从本国同来的游伴谈天的机会。最可笑的是有许多国旅行家，他们到黎之后，必认定到同游者都去吃的餐馆中去吃饭，好似藉此可以一见同船来的人，并可以吃到和在家时所吃一样的烘饼。英国人到了上海之后必住到英国人所开设的旅馆里边去，在早餐时照常吃着火煎，和涂着橘酱的面包，闲时在小饮室里坐坐，遇到有人邀他坐一次人力车时，必很羞缩地拒绝。他们当然是极讲究卫生的，但又何必到上海去呢？如此的旅行家，绝没有和当地的人士在神上合的机会。因此也就丧失了一旅行中最大的益。

依金圣叹之说，两者是相同的。旅行者所必须的行就是如他在著名的剧曲《西厢记》的评语中所说："中的一副别才。眉下的一副别。"其要在于此人是否有易觉的心，和能见之。倘若他没有这两能力，即使跑到山里去，也是白费时间和金钱。在另一方面，倘若他有这两能力，则不必到山里去，即坐在家里远望，或步行田间去观察一片行云、一只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