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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

2009年09月24日15:02

华安上小学第一天,我和他手牵着手,穿过好几条街,到维多利亚小学。九月初,家家huhu院子里的苹果和梨树都缀满了拳tou大小的果子,枝丫因为负重而沉沉下垂,越chu了树篱,钩到过路行人的tou发。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cao2场上等候上课的第一声铃响。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妈妈的手心里,怯怯的yan神,打量着周遭。他们是幼儿园的毕业生,但是他们还不知dao一个定律:一件事情的毕业,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

铃声一响,顿时人影错杂,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纷luan的人群里,我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你仍旧能够准确听chu自己那一个的位置。华安背着一个五颜六se的书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断地回tou;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他的视线和我凝望的yan光隔空jiao会。

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十六岁,他到mei国zuojiao换生一年。我送他到机场。告别时,照例拥抱,我的tou只能贴到他的xiong口,好像抱住了长颈鹿的脚。他很明显地在勉qiang忍受母亲的shen情。

他在长长的行列里,等候护照检验;我就站在外面,用yan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终于lun到他,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护照,闪入一扇门,倏忽不见。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tou一瞥。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现在他二十一岁,上的大学,正好是我教课的大学。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愿搭我的车。即使同车,他dai上耳机──只有一个人能听的音乐,是一扇jin闭的门。有时他在对街等候公jiao车,我从高楼的窗口往下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yan睛望向灰se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内在世界和我的一样波涛shen邃,但是,我进不去。一会儿公jiao车来了,挡住了他的shen影。车子开走,一条空dangdang的街,只立着一只邮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我的落寞,仿佛和另一个背影有关。

博士学位读完之后,我回台湾教书。到大学报到第一天,父亲用他那辆运送饲料的廉价小货车长途送我。到了我才发觉,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卸下行李之后,他爬回车内,准备回去,明明启动了引擎,却又摇下车窗,tou伸chu来说:“女儿,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这zhong车子实在不是送大学教授的车子。”

我看着他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然后“噗噗”驶chu巷口,留下一团黑烟。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我还站在那里,一口pi箱旁。

每个礼拜到医院去看他,是十几年后的时光了。推着他的lun椅散步,他的tou低垂到xiong口。有一次,发现排xiewu淋满了他的kutui,我蹲下来用自己的手帕帮他ca拭,裙子也沾上了粪便,但是我必须就这样赶回台北上班。护士接过他的lun椅,我拎起pi包,看着lun椅的背影,在自动玻璃门前稍停,然后没入门后。

我总是在暮se沉沉中奔向机场。

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ju大而沉重的chou屉,缓缓往前hua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五米。雨丝被风chui斜,飘进长廊内。我掠开雨shi了前额的tou发,shenshen、shenshen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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