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依然沉默，觉自己掉了无底的渊。

父亲还是沉默。他只保证了他不说假话，但没有保证他必须说话。

地上了，突然又是一声响，铜镜也掉到地上了。瞪大睛看着的骑手们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两面镜不是掉到地上的，而是被父亲摔到地上的。父亲摔掉了镜，然后又拼命用脚踩，先是银镜变了形，后是铜镜变了形，接着铜镜脆裂开了一，嗡嗡地响。

父亲把两面破镜摞起来，一坐了上去。班玛多吉使劲推开他，一手拿起一面镜，左看看，右看看，除了破烂的痕迹，什么也没有看到，便又朝着父亲吼一声：“你看到了什么？”父亲蹲在行刑台上，低着一声不吭。班玛多吉又转向丹增活佛，吼：“他看到了什么，他为什么不说？”丹增活佛摇摇，一脸茫然地说：“我也在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说来？”

各路骑手这才发一阵惊叫。上阿妈骑手的俄秋珠狼一样嗥叫着，扑了过来。西结古骑手的班玛多吉狮一样吼叫着，扑了过来。东结古骑手的颜帕嘉豹一样咆哮着，扑了过来。多猕骑手的扎雅不不类地怪叫着，扑了过来。父亲还在踩踏，他生怕镜面上还有影像，就恨不得踩个稀烂。两面神圣的用于圆光占卜的宝镜遭到如此摧残，怎么可能还会留下佛菩萨显示的圆光结果呢。再说还有时间，显现的时间已经过去，就是宝镜完好无损，骑手们也看不见了。再说还有冈日森格和旺雄怒，就是镜面上还留有占卜的结果，暴怒的骑手们也冲不到跟前来了。除了班玛多吉，班玛多吉冲上了行刑台，对父亲吼：“你看到了什么？”

父亲听见俄秋珠又一声喊叫：“汉扎西，原来你也没良心，天上的菩萨地下的鬼神不要恨我，害死獒王冈日森格的不是我，是这个没良心的汉扎西啊！”父亲抱住了冈日森格的，把泪滴在那亲切而硕大的獒上。

所有的骑手都议论纷纷。俄秋珠从背上取下了枪，平端在怀里，对准了父亲。父亲抬望着枪，仍然一声不吭。旺雄怒吼叫着了过来，它绝不允许任何人用枪对着父亲。冈日森格也了起来，却忘记了自己的断，一个趔趄又摔在地上。俄秋珠见冈日森格狼狈不堪，突然掉转枪，对准了冈日森格。他后，所有带枪的上阿妈骑手都把枪对准了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

俄秋珠说：“我知梅朵拉姆是藏獒的亲人，是冈日森格的亲人，我知打死了冈日森格，她不会原谅我。但是，汉扎西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找回梅朵拉姆？我得到了藏拉索罗，我就乞求藏拉索罗。我把藏拉索罗献给北京城的文殊菩萨，我就乞求文殊菩萨。只要北京城的文殊菩萨挥挥手，这天上的鬼神地下活佛，谁敢惩罚我？梅朵拉姆又怎么会怪罪我？”

丹增活佛睁开睛惊讶地看着父亲。行刑台下，所有的骑手都惊讶莫名地看着父亲。依然是寂静，骑手们惊讶得连叫声都没有了。倒是藏獒的反应比人要快，站在麦书记和父亲之间的冈日森格首先叫了一声。接着，行刑台下，西结古领地狗群里，父亲的藏獒旺雄怒冲了过来，它地捕捉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冲上行刑台，和冈日森格一起，保护着父亲，直面那些就要扑过来的骑手。

俄秋珠喊：“你要是决不说，我们就打死冈日森格。”

父亲说：“你们就打死我吧。”

俄秋珠不再吼叫，声音凄凉：“可是，没有藏拉索罗，我又怎么找回梅朵拉姆？”

父亲抱了抱冈日森格，忽然撒手，朝着俄秋珠，朝着所有举枪瞄准的上阿妈骑手，扑通一声跪下了。

西结古骑手的班玛多吉着：“为什么不说？快说呀，你不能看着冈日森格被枪打死。”东结古骑手的颜帕嘉和多猕骑手的扎雅也用同样的话着，那么多骑手、那么多藏獒都用声音着。连麦书记和丹增活佛也开始劝他了。麦书记说：“汉扎西你就说来吧，不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承担。”丹增活佛说：“汉扎西你能不能告诉我，让我斟酌一下，看是不是一定不能说。”

父亲终于说话了：“俄秋珠，要打死冈日森格的怎么是你啊？你忘了十多年前，冈日森格刚刚来到西结古草原的情形？你忘了你光脊梁奔跑在西结古草原的情形？没有冈日森格，哪有你的活命！没有冈日森格，哪有你和梅朵拉姆的情！”

父亲摇说：“你要是作恶多端，藏拉索罗怎么会保佑你找回梅朵拉姆？你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梅朵拉姆？梅朵拉姆又怎么肯原谅一个双手沾满藏獒鲜血的人？又怎么会原谅打死冈日森格的人！”

父亲无话可说了，俄秋珠抬北京城的文殊菩萨，他还能说什么！

俄秋珠喊起来：“汉扎西你已经向佛父佛母、天地神灵保证过了，如果你说了假话，你遭殃，麦书记遭殃，丹增活佛遭殃，西结古草原遭殃，青果阿妈草原上所有的藏獒都遭殃。你说，快说呀，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