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久未相遇的朋友邻居在路上肩而过，有笑着招呼的；有站住寒暄的；有伴随着走一段的。在投票所，我看见老态龙钟、鹤发的老太太，迈着小脚，毫不迟疑地，自前清一直是来。不得不怀着对年代的敬意，侧让路。

天亮以后，铺在地上厚厚的炮屑仍未扫去，在孩们奔跑的脚下飞扬，风中仍有细微地、烟硝的气息。那些为脱颖而所设计的攻讦谩骂，应该都不重要了，此刻。假若曾有什么值得珍藏的，大概是每个侯选人都说过的："亲的父老兄弟妹们，多么温的四海一家呵。人们互互敬，彼此关怀，假若这是个承诺；而不是一时的假象，该有多好。

母亲捧来一锅，我嗅到和麦的气味，知那是又香又稠的燕麦粥。表哥们没吃过，有些犹疑，母亲替他们添好，和和，甜的。不一会儿，厅中安静下来，只听见迅速的声音。一碗接一碗，他们也喜呢！风依旧敲打着窗，威力丝毫不肯减弱，可是，那个世界的恣，又与我无关了。我和亲人们在一起，大家都平安。

我也去投票了，不为自己；为的是无忧无虑，晒红脸庞的孩。

舅舅全家终于到的时候，我翻坐起来，聚会神地倾听动静。彷佛，许多人在走动、压低了声音说话和发笑。我把弟弟摇醒，怀里抱着薄毯，赤足轻悄地潜到楼梯，坐下来，注视楼下客厅，散的人和影。

所以，我台风天，虽然这念彷佛有些"不知民间疾苦"的意味；可是，那着生命边缘，把危险隔绝在外，等待雨过天青的经验，是亚带岁月中无法取代的记亿。

这个冬季连续几日放晴，空气燥烘，倒像三月的气象。街上看不见奔驰的宣传车，不论是悠扬的歌曲，或凄哀的小调，此时都歇止。也看不见披挂上阵的侯选人，不论标榜的是超级战将，或悲情世家，一夜之间都失去踪影。

选举日

的台风夜，舅舅举家搬迁到台北。因为没有速公路，从台中到台北，狂风暴雨的夜行，也是一段艰苦的旅程。父母亲早早打发我和弟弟睡觉，可是，怎么努力也困不着，听见风声癫狂地卷起又卷落，教人心焦。第一次，我发现到台风是威胁的。

所以，我选举日，战鼓还遥远，孩们听不见。我们可以在冬天的光下，陪着孩玩一回房；或者坐下来，把金黄的烤番薯剥开来吃。

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表哥表们早已为人父母，并在国安居乐业。

太频繁的经验，使中年以上的中国人都备了未上先知的本能；同时也都不容易快乐。我假装看不见那些疑惧神，把睛转向空地上兴采烈的小孩。

我选举日。

从投票所来，听见低声的议论，说：一定有人要闹事的，哎！

而我仍记得那个仓惶以后宁谧的风雨夜，荧荧烛光像个沉的梦境，人们在简单的施与受中，患难相依。

并不是竞选期间的互揭疮疤，枪剑；也不是开票以后的谣言漫飞，舞。而是投票当日，活动告一段落，结果还不知晓，我们拥有安静祥和的短暂时光。

因为不常见面的缘故，表哥表们看来是陌生的大孩。起蜡烛的厅中，争着诉说搬家的卡车如何在路上拋锚；布篷被掀翻以后，他们如何拚命保住家，却在抢救了小竹凳的同时，洗衣板被暴风夺取了。诉说着与风搏抗的历程，慷慨激昂；兄弟妹们传递巾，拭的发。

孩们拣到了选举假，在巷内的空地上游戏，踢键、投飞盘。前一个晚上，某个侯选人在这里燃放了许多鞭炮，震天价响。我们正在看电视，剧中人的嘴焦急地开阖；手势夸张的比划，但，全是无声的，都成了枉然。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夜空弥漫着烟雾，如同预兆并庆一个吉祥的丰年。

菜市场特别拥挤，主妇们涌涌，带着喜悦的声调抱怨，张罗全家大小的吃真麻烦。菜贩站立在特别丰沛的菜堆中，君临天下似的指挥若定，衬托这片升平景观的，是彩鲜明，横竖纷杂贴在墙上的竞选传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