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童木的声音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喊叫着:“笨蛋,快跑,快快快!”她像是被浸泡在水里面一样耳膜被水流敲打着,看出去的东西都是飘渺的幻影,家门口的泡桐树全都开了花,天暗下来以后那股刺鼻的芬芳就缠绕在空气里面四处流动,而阿童木自始至终都拽着她的手。这些全部都是梦里才有的场景。那些被面目不详的人追逐的梦,总是在快死掉的时候突然醒过来。可是现在呢?她不敢回头看,不知道他们要跑到哪里去。这里不是万航渡路不是严家宅,这里的街道她全都不认识,她只能跟着阿童木拼命地跑。那些尖叫被掐死在喉咙口无法发出声音来,肺部灼痛,眼眶湿润,死命挥舞着的胳膊和腿仿佛都已经脱离了身体,可是那种从身体里蜂拥而出的疯狂感真叫人害怕。她真害怕永远也停不下来,跑到脚抽筋跑到呼吸衰竭却还得像是牵线木偶般跑下去,跑下去,跑下去却不见得就可以摆脱灾难。
最后他们俩在一个旧的人行天桥底下停了下来。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陌生的公交车里塞满了人像一只只沉重的午餐肉罐头般从他们身边开过去,里面的人黄着一张张阴沉的面孔好像都盯着他们在看。
“你没事吧?”阿童木拍拍三三的脑袋,他总是摆出那副保护者的姿态。
“没有关系。”她喘着气,喉咙好像破了一样地疼,惊魂未定。
“喂,你受伤了。”阿童木扳过她的脸来。
三三用手去摸下巴的时候才发觉有碎玻璃渣划伤了她的脸。刚才那只扔出去的玻璃可乐瓶没有砸中留级生的脑袋,倒是在一根裸露在外面的落水管上炸了个稀巴烂。不单是她的下巴,她的手指上也都沾满了粘稠的血,但是此刻身体和心脏里不断在分泌出的某种东西让她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她用手心和手背反复擦拭着下巴,想要把那些血擦拭干净,结果却好像是越抹越多,让她想起第一次来月经时被她塞进马桶里企图毁尸灭迹的那根卫生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就很想笑,可能是因为感觉不到疼,也可能是因为她觉得很骄傲。她喜欢自己这副样子,她喜欢自己连眼睛都不眨地从墙上往下跳,她喜欢那些心惊胆战的日子。她喜欢自己绑着石膏像个勇猛少女般在学校里面用一只脚跳着走路,没有人过来扶她,没有人帮助她,她根本无所谓也根本从未在乎过这些。像现在这样多好!为什么她要逃开这一切呢?为什么她要假模假样地让别人来喜欢她?为什么她要争做优等生?为什么要考上名牌大学?这些跟她毫无关系的烂事和烂人啊,他们从未真正信任过她。他们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可是哪怕她的光芒被遮蔽都比他们美丽,哪怕她的内心再怯懦都比他们勇敢。她清澈又明亮。她的下巴和手掌都破了,头发跑得乱七八糟,鞋带踩在水洼里面变成黑颜色,可是她却第一次感到自己清澈又明亮,应该是他们感到害怕和措手不及才对呢。
阿童木分给她一根烟,他们俩坐在马路边的栏杆上面。她在运动衫外面套着校服,脖子里面还围着根薄绒线围巾,想都没有想就接过了烟。
“你不该抽这个,但是我想你会喜欢上的。如果你需要安静地想些事情的话,就得要这个。”阿童木说着。